天色微青,细雨空蒙。
惭月撑一把绘梅竹纸伞,绯色小靴沾了湿润的泥土,止步于医馆前。
前方光亮中生出一团黑影,靴子踏过门槛发出声响。药柜前,戴着青色斗笠的男子并未抬头,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算盘,轻语道:“姑娘治何病?”
惭月抖落梅花伞上的水珠,瞥见男子脖颈间的黑痣,道:“相思病,不知神医可解否?”
“解铃还须系铃人,何人种下相思便应寻何人。”男子面色不改,言辞间悲喜莫辩。
惭月眼神逐渐黯淡,喃喃自语:“我已寻了整整七个月,却是无果而终。”
男子停住拨弄珠子的骨节分明的手。
惭月并未察觉男子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三年前,”
三年前,惭月不过是醉欢楼的名妓。世人以为烟花巷柳的女子薄情,可在惭月十六岁那年,碧玉年华的她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
那人叫翎玉。
一个在半夜带伤匆忙闯进惭月闺房的男子,她用绣着兰草的手绢,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好伤口,却在清晨送走他后失了魂。
几日后,她在庭院中再次见到了他。他掏出素白的手绢,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说要带她远走高飞。她欢喜得几乎跳起来。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怎会不欢喜。
四月谷雨,翎玉携她赏朵朵繁花。五月日光温润,翎玉挽她观日出日落。六月暑气渐浓,翎玉又邀她西湖弄舟。
那日,一向平稳的小舟不知怎的翻了,她惊慌失措地落入水中。水花四溅。昏迷前,她看到熟悉的脸庞朝着自己游了过来,便安心地阖上双目。
只是自那日西湖弄舟后,翎玉却似变了个人,整日沉默寡言,言辞极少,也不再携她外出游历。
直至七个月前,翎玉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彻彻底底,好似从未出现过。
她找寻数月无果,便犯了相思。
“可后来我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并非翎玉,而是你,翎羽。”惭月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带着斗笠的男子面色一惊。
“那天夜里,我救的男子,颈间有一颗黑痣。”惭月顿了顿,“西湖弄舟那日,救我的男子,颈间也有一颗黑痣。”
忽然间,她的眼中似有深情流动,声音缱绻温柔:“翎羽,一直都是你,对吗?”
男子终于抬头,揭开面纱。一张与翎玉无异的脸。
是了,他便是翎羽。
他与翎玉乃孪生兄弟,二人模样一般,唯一区别便是他脖颈间的一点黑痣。
那天夜里,他遭人追杀,无意间闯进惭月的闺房,却对替自己包扎伤口的惭月一见钟情。那样玲珑巧致的女子,微红着脸,低眉细心地将手绢折叠,缠绕,再打结,怎会不令人欢喜。
后来一向内敛的弟弟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当他得知自己与翎玉爱上的竟是同一人时,他义无反顾地将手绢给了翎玉。
如此,便有了后来。
只是弟弟从小便怕水。他未曾想到翎玉为了让惭月开心,竟会邀惭月去西湖弄舟。他放心不下,便尾随前去。
小舟倾覆的那刻,二人同时落水。他因一己私心,竟先救了惭月。只是没了翎玉,他无法面对惭月,更无法面对自己,便独留惭月一人,寻得一方土地,开得一间药馆,从此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为抚平自己愧疚的心灵。
“翎羽,你可愿同我离开?”惭月小心翼翼地问,眼底闪烁着微小的光芒。
红尘难勘破,是非无定夺。
她思来想去,自己爱上的,终究是那天夜里的人,他带着伤闯入惭月的闺房,也闯入了她的心房,如此猝不及防。十六岁的烟花女子第一次心跳如雷。
他救人无数,只因自己曾经没能保护好重要之人。
自遇见惭月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患相思,又怎能治好惭月的相思。
茯苓味淡,半夏味温,白芍酸寒,紫苏叶苦。人生百味一一尝遍,入骨相思却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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