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狂暴。
他的茶杯被那些司机互相丢来丢去，阿表凯像是一只被惹毛的狒狒，在哄笑声中，四处扑腾。可是，瘦矮的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被人紧紧从后面抱住，任凭他怎么喊叫，男人的手像是粗壮的藤蔓，将他牢牢捆住，无法动弹。
直到一声尖叫刺破了现场欢声笑语。
他发了疯似的咬了男人的手。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出。男人的手掌盖住了他小小的脑袋。
他双手抱着头，瘦矮的身躯半蹲在地下，像只苍蝇，搓着自己的头。
“傻子，敢咬我，牙给你敲掉！”男人恶狠狠的盯着他，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深深的一个脚印，而阿表凯，像根被射出的弓箭，猛的朝着前面飞去，趴在地上。
“哐”
男人从别人手里夺过他的茶杯，砸向脚边的窨井盖。
现场的人群顿时一片寂静，街道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也都放慢了速度。
“汪汪！”
一声声狗吠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这傻子不会疯了吧！”
男人的脸被突如起来的狗叫吓得有些煞白。只见男人掏出一张纸擦了擦被咬的胳膊，然后又扼住被咬的那一块。
“傻子还学狗叫吓我们啊！狗养的货”
“哥们赶快去打狂犬疫苗，这傻子的狂犬病估计毒的很嘞！”
“没事没事，这傻子给他十个胆也不敢真下嘴咬我，倒是弄了一身的口水，晚上回去可得好好洗洗！”
“汪汪汪汪汪汪汪……”
男人的脸色变的更苍白了，他惊恐的眼神飘忽不定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阿表凯，男人的嘴巴里也时不时的嘟囔着傻狗傻狗，但声音越来越小。
“阿表凯不是疯了吧！”
突如其来的精神刺激和愤怒，使得他像只恶狗持续吠着。
他用四肢在地面上撑着，浑身裹满着灰尘的他，朝着那被摔变形的茶杯爬去，好在茶杯是金属的，只是杯底被砸的凹进去一块。
他缓缓的捧着那茶杯，又一个仰身踉跄的坐在地上。
“你们这帮人，也就这点本事，欺负一个傻子，没出息，畜牲。”
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从超市里走出来，颤抖的指着那帮人，破口大骂着。
很快，街上的人听到骂街，便都围了过来。
男人们看到人越围越多，面对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便灰溜溜的从人群中窜了出去。老妇放下手里的菜篮，将阿表凯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你个傻子，跟他们玩什么！”老妇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着灰尘。
渐渐的，人群散去，阿表凯习惯性的把茶杯揣在口袋里，踱着慢步，踉跄的坐在那条黄漆长木凳上。
在后面的日子中，我很少在看到他笑过，反倒是性格变的有些暴躁，时不时朝着路过的人嚷嚷着，而路过的人也都听不懂，因为阿表凯说话模糊不清，像是只沙哑的狗，叫着，吠着……
有时，他也会突然摆出一副要打人的姿势，朝着路人比划，而大多数人则都是不予理睬。
就这样，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他一直都活跃在这条街上。我也被他吓过几次，但每次远远的看到他，我都会下意识的放慢车速，生怕他突然窜到面前。每次面对着他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势亦或是一些听不懂的含糊词语。我都会下意识的朝他挥挥手，跟他打个招呼，也许是他被人揍过亦或是那次的事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他看见我挥手便下意识的把手抱在头上。
直到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那超市门口的板凳，依旧还是和从前一样，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少了他的身影。
其实，这样的人很多。有的很幸运，因为他们有爱他的家人，之前幼年时在北京读书，班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他是有语言障碍以及智力有些问题，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奇怪的哼哼声，像一只猫咪大小的蚊子，嗡嗡的。
但是他的父母很爱他，因为坐在我后面，他每天都穿的干净整洁，每天也都会吃着他家人给他买的早餐，他的抽屉里都是零食。有时，他也会分给我们。他的母亲也时常会陪他一起早早的来到学校，然后又早早的接他放学。
他个子很高大，看着不像是同龄人，平常在班级里他也不怎么和人交流，大多数都是在自己的作业本上胡乱画着，上课的时候他也是因为听不懂课，便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白纸在上面工整的写着自己的名字。
也是直到后来某一天的早晨，他的母亲把他送到班级之后，没一会儿，他突然呕吐不止，好在他的母亲没有走远，便急匆匆的拨通了电话，救护车也很快来了学校。
也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农村这样的孩子也很多，从我上学以来就遇到过四五个，他们大多数都是不幸的。家庭贫穷，不仅孩子受到歧视和欺负，连家人也会被人歧视。
在农村小学时，班里有一个女生，她的情况稍微好一点，能说话而且也挺清楚，但就是智力有些问题，她会写很多字，但是也仅仅是会写一些简单的字。
她还有一个妹妹，妹妹看起来比她正常许多。她经常被人欺负，同班的女生都孤立她。甚至，有的老师也会在课堂上说她是个傻子。
对她的印象就是一年四季都会穿着一双胶鞋。晴天穿短的胶皮鞋，雨天穿长的胶皮鞋。没有神的眼睛让人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那时农村的乡路都是泥路，好一点是石字铺的路，那些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坑坑洼洼的，这些坑洼的地方都会攒些许雨水。见她被欺负是在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她和她的妹妹被一帮男生围住，那些男孩子用脚使劲的踩在水坑里，水坑里的水溅在他们姐妹的脸上和衣服上。
姐妹俩个人被他们弄的一身泥水，她蹲在那里哭嚷着，但同行的妹妹很勇敢，也用脚使劲踩着水坑朝他们溅水，但那男孩子也不是好惹的，一帮人上去便将她推倒在地。
我远远的看着，年少时的正义感突然爆发。那时，我的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力气很大，摔跤也是非常的厉害，因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的所作所为，便直接冲了上去将那帮人当中的一个孩子直接撂倒在水坑里，接着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死死的摁住他的身子，其他的孩子看到了也许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没反应过来，也都一直杵在那不敢上，而那对姐妹看到我也是一脸惊愕。
直到过好了一会儿，我才将他松开。水坑里的水和泥巴粘的他全身都是，等来的就是他一句“回家告诉我奶”！紧接着便哭哭啼啼的朝着家的方向走着。而那对姐妹，姐姐依旧蹲在地上哭，而她的妹妹看着我一会儿，也没说话，倒是哭笑着一会儿便扶起她的姐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也因此，第二天，我等到了他奶奶的吓唬，他奶奶来到学校，拎着脏衣服跑到办公室状告老师。状告完之后，紧接着在他的孙子带领下，来到教室把我给揪到了办公室，在办公室里，他奶在老师面前添油加醋的言语以及时不时对我的指指点点，让我委屈的红了眼眶。而老师也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象征性的让我罚站一上午。
但后来没想到，班级里不知怎么的就传出我喜欢上了傻子的蜚语。这让那时的我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流言蜚语的暴力。以至于那时的我，时刻和她保持着距离。直到过了好一段时间，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止一次俩次，她们的母亲也都来过学校，但是，也只是减少了她女儿被欺负的次数。甚至，有时她的母亲也会被那帮孩子谩骂。
尽管，她的母亲也是正常人。
在生命降临之前，我们选择不了、也无法选择想要的剧本去发挥、去生活。基于生前的不确定性，就更无法去确定生后的人生。
人性本恶，教育成人。教育成人不仅仅是从那一摞摞一筐筐的书本中寻找。父母的教育也很重要，以及个人心智成熟期的过程中：自悟自省自纠自控。
不伤害他人，不歧视那些生来亦或是后天折了翼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你的沉默，你的微笑亦或是一句不带任何色彩的言语，就是最大的善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