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纷争,群雄逐鹿。
一场政治联姻,交织了他们的命运。
她与他相知于风云变幻之时,相爱于烽火硝烟之际。
她尝说:世人皆道,我这温柔乡乃是你的英雄冢。
他笑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他们看到,得秦嫮者得天下。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擅专谋权如何?
历史如何评说,皆能够一笑了之。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与残月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且看他与她携手乱世,共谋帝王霸业,同赏江山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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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序)(一)
燕京初雪,连绵一夜。
天地浑然一色,一望苍茫,教人分不真切。
长信宫外,寒梅覆雪,倒是一派安详景象。倏然间,朔风响枯木。
摧了些淡粉的梅花落地,顷刻即被新雪掩埋。
青鸾接过侍婢呈上的小碟苏合,屈身往鎏金凤纹熏炉里添了几味。
暖炉生烟,薄淡药香渐弥漫整个明光殿。
她微阖了眼轻嗅,顿觉心神舒爽沉静。
皇后浅眠,时被梦魇所扰。因而每每入睡,须辅以苏合熏之,方能安眠。
苏合乃极珍稀的一味药材,长于北地最高寒的祈元山顶。
陛下亲入此山采回。
独赐长信宫。
祈元山地冻天寒,巍峨险峻,传言多有凶兽出没,人称“鬼域”。陛下归来,从未向皇后多言一字,只道心诚则灵。
想起这对帝后,青鸾低不可闻的叹了叹。
神思恍惚间,忽闻身后几声急促的咳嗽,似极力压抑着。
侧了身子,垂首望见跪于殿中的徐韫原本粉妆玉琢的面容而今苍白如纸。
青鸾抬步走近,徐徐道:“充容受寒了罢?可需奴婢取裘衣来煨煨暖?”
徐充容掩袖咳了咳,不敢放声,削肩微颤:“没事,劳姑姑费心了…咳…”
明光殿设有四座掐丝珐琅薰笼,数量与皇帝的太极殿齐平。
暖香充盈,主殿温如蚕室。
徐韫额上后背竟冷汗涔涔:“姑姑,请问现下是什么时辰?”
“回充容,已经巳时了。”青鸾淡淡道,“皇后娘娘以往辰时便醒了,今日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初雪,娘娘素又畏寒,起迟了些。”
徐韫像后背失了力,跪了一夜的身子颓然倒地,口中喃喃道:“阿爹……”
青鸾屈身去扶她,正色道:“充容身子不适,回宫好生歇息罢。”
徐韫并未起身,反紧抓住她衣袖,话中尽是凄然:“青鸾姑姑,我求你,帮帮我,帮帮我阿爹……我知你和娘娘有金兰之谊,若是……”
“充容,奴婢仅一介宫婢,人微言轻,只知尽心侍候娘娘,安守本份。”最后四字被青鸾咬的极重,“至于其他,奴婢不敢多言。”
“姑姑……”徐韫还欲求之,只听得白玉雕花屏后,轻曼一声低唤:
“青鸾。”
极淡,却凝霜般滞住她的话。
青鸾忙应了声,起身利落整了整衣袖,旋即疾步走入屏风之内。
少顷,闻见内殿深处一屏之隔,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徐韫复直起身子,慌忙垂头端跪着。
略微抬眸。目光所能及处,石榴轻纱,裙裾曳地,凤履时隐其间,携淡淡苏合香掠过。
徐韫手心皆是虚汗,紧紧攥住腰下衣裙,垂首噤声。
“今日这金骏眉怎不如寻常那般甘甜?竟有一丝苦味儿。”
如此片刻,凤榻之上,悠然一声,袅袅如烟。
侍立在旁的云苏闻言,躬身颔首道:“奴婢有过,请娘娘责罚。奴婢见娘娘今日晚起了些,思忖着将茶煮沸了,娘娘到时品茶温度恰好。许是火候太过,将茶的馥郁冲淡了。”
“无妨,换一盏便是。仔细拿捏火候,莫再自作聪明。”
“诺。”云苏恭谨道。
语声清和如水,徐韫却感芒刺在背,似有灼灼目光扫过。
她紧咬牙关,索性将心一横,放下往日骄纵姿态,抬眸望向凤榻:“贱妾斗胆,有一事相求。”
当今皇后慵倚凤榻,双眸微阖。
皓腕托颏,支于沉香案上。玉簪轻绾,散下墨发如瀑。微施粉泽,淡扫蛾眉,却也似春半桃花般明艳不可方物。
徐韫竟有些看呆了去,直至那低垂眼帘徐徐抬起,迎上她的目光。
分明一双剪水双瞳,却似隐隐结了霜,如锋刃般向她掷来。
后背骤然发凉,寒意乍现。
转瞬,那眼中霜雪又似消融殆尽。眼波流转间,朱唇轻启,笑涡嫣然,明媚拂煦如三月春晖。
这便是前朝权臣们口中狐媚惑主的妖女。徐韫暗暗思忖。
她着实美。
美的风华万千,美的艳冶蛊媚。
那般占尽风流的容貌,宛若一副天生造就的华彩面具。旁人看不透她,自己亦看不透。
这便是北燕的皇后——秦嫮。
“妹妹何时来的?快坐下说话。”秦嫮修眉微挑,“约莫是寒气侵了体,早些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睡到这时辰,还让你瞧见我这般懒散模样。青鸾也不知唤我一声。”
她似带着些嗔怪,却毫无恼意。
青鸾正欲开口,只听徐韫道:“是妾身不让姑姑禀告娘娘的。原是妾身来的唐突,怎敢扰了娘娘歇息。”
她深知,皇后若不肯见,自己便是求她千次万次,也不过无谓之举。
秦嫮接过云苏复呈上的茶盏,用青花瓷盖搅了茶水微漾。
“妹妹不必如此客气,既来了,不妨尝尝我宫中的天骏眉。今日初雪,煮茶闲赋,倒也别有滋味。”
谈笑间,却无只字片语回应她方才所求。
徐韫仍旧跪于殿前,未见有起身之意,哽咽难言:“家父申时将被押赴刑场……望娘娘不计前嫌,救家父于水火之中,来日妾身当牛做马,定当报答。”
整座内殿寂若无人。唯闻拨茶弄盏之声。
良久,水冷冰清的声音,幽幽于凤榻传来:
“杀伐决断是皇上的事。你我同为后宫中人,怎敢过问政事?妹妹真是抬举我了。”
徐韫心下焦急,脱口便道:“皇上最是爱护娘娘,娘娘若能替家父求个人情,皇上定会……”
“本宫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宫无权干涉,亦无意干涉。听闻妹妹这两日身子虚弱。云苏,送徐充容回宫将养着吧。”
徐韫忿忿推开云苏,再顾不得尊卑礼仪,歪倒着站起身来,歇斯底里道:“秦嫮!若非因为你屡进谗言迷惑陛下,我徐家怎会家破人亡!我父亲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呵,你这般蛇蝎心肠,就无惧因果循环,无惧冤魂索命吗?”
杯盏碎地,霎时将她余下的话哽在喉间。
秦嫮立于凤榻下的玉阶之上,茶水将她淡白裙摆染成茜红。
瓷杯崩析瓦解,粉身碎骨落于她脚下。
青鸾忙叫了身旁的几个婢女一齐收拾,心有余悸的询问皇后有无受伤。
秦嫮恍若未闻,徐步走下台阶。
徐韫强迫自己直视于她。只觉来者目光灼灼,盛着锋芒凌厉,步步逼近,时刻都能将自己迫入万丈深渊。
心中隐约渗出一丝惧意,扇睫微动,呼吸竟滞缓起来。
她离自己不过两步之遥。
徐韫望见那张冠绝的皮囊仿若波澜不惊,只略显苍白。几乎就在下一刻,秦嫮蓦地扬起手掌,狠狠朝她掴来。
她心下一凛,竟无比慌乱,旋即紧阖了眼。
意料外的,那掌似乎并未落下,却有一只纤柔的手似正轻抚她右颊,极怜惜的。又冰冷刺骨如雪。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分明从她耳边呵过,又似从天外传来,幽深莫测。
下巴忽被狠狠捏住。
遽然睁眼,目光落入那人的杏眸里,竟似被她眸里的霜雪凝住,寒意入骨,一时动弹不得。
“报应?徐家血债血偿,这便是因果报应。”
秦嫮嘴角隐约牵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妖异至极。
“鬼怪又如何?我秦嫮如今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一世忠良?令尊犯下的罪状,恐怕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字字森冷。
“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长信宫中安然无恙。当真是皇上顾念旧情么?留你一命,已是我最大的恩典。”
徐韫漠然摇头,自顾自笑道:“听闻小太子一直体弱。娘娘是否想过,许是上天……”
“朕便是天。”
殿门骤然推开。
徐韫侧身望去,那人身披狐裘,踏了风雪而至。内侍张野伴随在侧。
龙绣玄衣,佩绶纁裳。玉冠束发,乌鬓覆雪。似方下了朝堂,便风尘仆仆赶来。
晴雪初霁,身后迎了淡淡霞光,映出他昂藏修颀的身形。
蓦然生出一种念头:他站在那里,便足以顶天立地。
皇帝脱下狐裘,疾步走来。薄唇紧抿,目光如炬,隐隐酿着勃然怒火。
徐韫后背骤然生寒。敛容屏气,无措跪下,颤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龙纹云头靴直从她身前掠过。
晏颀将手中狐裘扬起,披于秦嫮身后。她面无血色,宛若白瓷,仿佛一碰即碎。
他望着她,心疼至极。用手轻捋去她额前碎发,温言道:“怎穿的如此单薄?殿内虽暖,现下也是寒冬时节。若下次病了仍挑剔良药苦口,我绝不让青鸾拿蜜饯给你。”
徐韫满心凄然。
他对那妖女,竟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以你我相称。自己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温存时候。
那双云头靴复而驻足在她眼前。
皇帝的声音凛若冰锋,从她头上传来:
“张野,传朕口喻。充容徐氏,恃宠放旷,华而不实。妄议太子,冒犯中宫,无德无能。结党营私,威胁命妇,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出甘泉宫半步。”
一字一句宛若凌迟。
徐韫凄厉一笑。
原来心死至此,竟是哭都哭不出来的。
“臣妾叩谢君恩。”
一切皆是虚妄。
被侍卫带到殿外时,最后一眼,转身望了望那个天之骄子。
她曾视作太阳的那个男子。
他正拥着秦嫮入怀,走向内殿深处。
殿门倏然合上。
再无留恋。
楔子(序)(二)
甘泉宫灯火长明。
徐韫将前殿烛台次第点亮。
珠帘轻卷,烛影摇曳,她的身影轻跃于窗纸之上。
扶台坐下。
独见梳妆铜镜中玉簪螺髻,姿妍俏丽的女子缓缓向自己绽出一笑。
凝着镜中人一身华服,不禁回想起今日早些时候。
她被贬为庶人,竟还被囚在这甘泉宫内,老死而终。
人去楼空。
从未觉得严冬这样难熬。她瑟缩在被子里,只想如此长眠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忽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唤她:充容。
她眼睫一颤,徐徐睁开。
是宫令女官-皇后身边的青鸾。她正端立于自己的床帏前。
扶床坐起,声音嘶哑不成话:“我如今只是个废人,姑姑莫不是来羞辱我的吧?”
青鸾神色淡淡,并未改口:“皇后赐了些东西,托奴婢送来。”旋即微偏了头,唤道:“将东西呈给充容。”
徐韫抬眸,见几个婢子端着方盘陆续上前来。
盘中有琳琅珠玉,翠钿霞冠,还有充容仪制的祥云绣服。
另两只盘中,是一瓶鹤顶红与一段白绫三尺。
徐韫淡淡一笑,颇有些自嘲:“太子果真是娘娘的命门,不过多嘴几句,便留我不得了。”
“将东西放在桌上。”青鸾抬手,示意几个婢子退下。
她蓦然发觉,青鸾一向无悲无喜的脸,竟徒添了几丝黯然。
“姑娘,青鸾看着皇后这一路走来,虽如今身居高位,却是身心俱损。她亦是凡人,怎会没有血肉。”
她也不过花信年华,此刻声音却似老成了许多:
“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是非,胜者为王罢。青鸾亦有过恻隐之心,可思虑良久,方觉着,对姑娘来说,这何尝不算一种成全?姑娘心性高,这点倒似皇后娘娘。”
“记得娘娘尝说,若只能卑微苟活,倒不如去的轰烈。话至此处,奴婢告退。”青鸾屈身行了一礼,抬步离去。
回过神来,眸中似有水雾氤氲,模糊了镜中之人的面容。
她起身至桌旁坐下,垂眸望见那瓶鹤顶红,默然片刻。
抬手拿过,噙笑,滴了少许于琉璃盏中。
她想,有那么一瞬,自己竟有些佩服那个女子。
曾以为她不过虚有其表。这一刻,又仿佛明白。
王的女人,舍她其谁。
罢,都与自己无关了。
“倒不如去的轰烈……”
扬颈倾杯。
“秦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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