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瑶夕
写《Enigma》时其实有过百般顾虑。
因为设置了一个反传统的时代,看到字里行间自然而然生长着的某种试探性和突破性,比如同性游戏,比如摒弃掉伦理规矩的父女关系,比如活着与死亡的任意转换。
因为这般种种,它注定只能是蜷缩在暗处,享受灰尘的劝慰,和偶尔落下的一两个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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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独自坐在拥有三十六层楼的公寓的天台上,俯视这座南方城市尚在沸腾的灯火。金黄色的圆点沿着道路延伸和交织,准确无误地勾勒出城市的面目。再过三个小时,它们就会全部熄灭。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或许,仅仅是因为孤独吧。
我叫乔治。是一名优秀的酿酒师。十年前,我微笑着从这里一跃而下。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我也依旧可以清楚地回想起那种飞翔的感觉,无思无想,没有恐惧和慌张。由失重带来的脱离感让我明确地感知到灵魂面对解脱时的蠢蠢欲动。经过Marry所住楼层时,窗帘并未掩上,因而我看见她正在和Jack激烈地享受着云雨之欢。
不管怎样,背叛总是让人百感交集。
于是在深渊扑来之前,我淡淡一笑,闭上双眼,离开了这个,让人孤独的世界。
现在,我回来和Marry告别。
同时,完成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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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Marry,是在X酒吧,一所处于巷子深处的偏僻之所。那是一个暮春的夜晚,凉风已经染上夏天的气息,吹来时如同一块绸布轻轻扑打。前往X酒吧时,我询问Tom,为什么要叫X酒吧呢?
Tom温柔地回答说,因为这所酒吧里,藏着太多的X。
我疑惑。直到走进酒吧看见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在迷离的光线中疯狂地舞动,我才恍然大悟。
我想我脸红了。
我说,Tom,你不应该带我到这样的地方来。
Tom一边急不可耐地褪去衣服,一边彬彬有礼地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好吧。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我的脸一阵滚烫。
我转身即走,却迎面撞上了醉得一塌糊涂的Marry。
她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浓烈的酒气如海浪轻轻地拍打我的鼻翼,口红开始颓败,像是一个在不断溃烂的伤口。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强忍呕吐的冲动,勉强地说,乔治。
哦,George。她无力地扶住我的头,微微撅起嘴,目不转晴地盯着,吞吞吐吐地说,你可不可以……
一语未尽,一个衣着内敛且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从她身后赶上来,用一只手稳稳地接住即将瘫倒在地的Marry,同时侧过身子,让她的脸靠在肩上可以更加舒服,另外一只手握住我,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叫Jack,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凝视着他眼角密密叠起的极为性感的细小纹路,说,我叫乔治,但是你的妻子叫我George。
她是一个任性而又很可爱的女人,不是吗。他宠溺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我冷冷地看着那张花朵一般的脸,无所谓地耸耸肩。告别前,Marry伏到我耳边,轻轻地说,他是我的父亲。他一直侵占和控制着我。请你,帮我摆脱他。我想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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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到。
暮色四起,淡淡的紫色与蓝色相互交织,精心地描摹着不远处的松林的轮廓。晚风徐徐吹来,寒意轻袭,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跪在一块墓碑前。
乔治。
男。
生平2666年7月24日至2691年3月12日。
墓志铭是:他要前往黄泉舀水酿酒。
一行一行,我眯起眼睛,仔细地阅读着墓碑上的数据记录,笑了笑,低头去看正在烧着的纸钱,烟灰飘扬,轻微的声响在撺动的火苗间生长,然后我看见身旁的金发女子,面容憔悴,同样跪在地上,着一席殷红色的长裙,如同火焰,在愈来愈浓稠的夜色中兀自地燃烧。
我说,你好啊。
她朝我虚弱一笑,说,你回来了?
对。
唉。她低下头,将一叠折好的纸钱放进火堆,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奇异而呛鼻的气味顿时横冲直撞。你离开好久了哦。
是啊。我皱眉,你用的什么型号的纸钱?
Remember forever 7.0。她继续叠着,平静地回答,他们说,这种型号纸钱的香可以让黄泉路上的魂灵,不忘前尘旧事。而且,它是酒香型的。
我笑,说,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信?况且,这种酒香,真拙劣。
那……那你还记得我吗?
她抬头,偏过来,一张脸正对着我。
她使用的是wound型号的口红,涂得太过用力,嘴唇如同伤口。
当然了。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好久不见,Marry。
太好了,George,你还记得我。
她的头又偏过去,泪光在隐隐闪烁,声音像一股烟,悠悠地浮在空中。
一轮澄黄的圆月爬出来,洒下的皎洁光辉捧出远方的山峦,在光和暗的交替下,她的面容仿佛正在枯萎。
她说,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其实。她咬咬嘴唇,说,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
你知道?
我不过是来告别。顺便把这个给你。
我将一盏酒递给Marry。
她说,这是什么?
我说,我新酿的酒。试一下。
她一口饮尽,咂咂嘴,说,这酒真苦。可是怎么感觉,忘记了些东西。
我微笑,依旧只是耸耸肩,拍拍衣裤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离开了Marry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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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饮尽一杯酒,灵魂失重。
我躺在天台上,静静地看着越来越明亮的夜空,万物安静,却潜伏着一种具有冲击性的躁动。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风和心跳。
在这个反传统的时代,或许爱,不过是一道难以求解的谜,先是吸引我们去探索,直至欲罢不能,然而结果不过是在无声和孤独中绝望与崩溃。哪怕真正能渡过这一关的两个人,也早已半死不活。
就像是Jack和Marry,Marry和我。
酒劲渐涌,我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忘记了一些东西。包括灯火即将熄灭,以及东方曙光顿现的一刻,我将永远消失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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