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驰
自从烛光晚餐之后，顾谷和丁也就分居了。依旧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顾谷把自己的东西从丁也的房间里搬出来，放到了次卧里去。
夜里，丁也熄了台灯，坐在满床的黑暗里打量着这间屋子。衣柜里还有衣服，是他的，梳妆台上还有保湿水，是他的，床头柜上还有书，也是他的。房间里依旧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种东西，可他还是觉得空荡荡。身边没有顾谷的气息，宽大的双人床，只剩下最后一个字。
他觉得不习惯。常在醒到半夜，随意扯了个理由往客厅跑。沙发靠着的墙，就是顾谷呆的地方。他离她，只有一墙的距离。
丁也发现顾谷变了。不单是她身上散发的魅力。这一点，他早就领受到了。
她总在玩手机。下了班呆在屋子里的时间，除了下厨和吃饭，她几乎一直都在看手机。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抢过他手里的手机。可现在是她在玩，他不过是他的同居室友。毫无干系。
这么多天以来，她几乎没和他有什么交流，尽管说过话，也不过是几句客套的、必需的交流。她又静了下来，像一周前冷战时那样。可她又不彻底是那样，因为她一直都在笑。吃吃的，对着屏幕笑。手指在手机界面上敲着，偶尔有不流畅的停顿。她习惯了九宫格的输入法，忽然换了全键盘，她自然不适应。
最诡异的是，向来不熬夜的顾谷，这几天以来，总能被他撞见门缝下透出来的光。她以为是她睡不着。像他一样。离婚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打击。他像一只光滑圆润的蛋，被石头一磕，裂开一个口子。
所以他更拿定了主意——他要来陪她。隔着一堵墙的距离。
今晚，丁也照常钻出来，在沙发靠背上别过头来，眼睛里缝着门底下那条细细的光线。
他听到一阵轻笑，闷闷的，像从前季季在菜市场发出来的那种笑。他觉得诧异。脱了鞋，蹑手蹑脚的走到近前，悄悄把耳朵贴了过去。他并不用这么仔细。那闷着小爆竹的易拉罐似乎受不住，爆裂开来。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像风里晃动的银铃一样。叮呤叮呤，带着点妩媚的余韵。
丁也有点失神。那笑声曾经属于他，像空气一样。只要他还在呼吸，她的空气就一直在。但现在不是了。
只有到了故事的结尾，才会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早已在冥冥之中留下了未来的走向。只是他在最先的时候，没有在意。
像是知道要分离，丁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顾谷的笑声了。意外重逢，他却不在场。他是那只隔墙的耳。曾经在车厢里燃起的妒火再次席卷而来，吞噬了他。究竟是什么人，让这个漆黑宁静的夜里忽然挂过一阵风，让这只沉寂许久的风铃，重新响起。
烈火烧过，丁也的心里布满疮痍。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闹孩子倏地闪过一道光。他小心翼翼地出手试探，却是抓住了。他有点难以置信。他不相信她会变成自己想象中的顾谷，更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快就闪出了结论。他连这个结论本身都不相信。可他又不得不相信。一切的情绪都逼迫着他，去接受这个未知的事实——顾谷出轨了。
否则，不过是一场不大的争吵，而这样的争吵在他们亲密相处四年的时光里，虽然不多，但至少也已经习惯，何以会在一瞬之间引爆，成为他离婚的导火索。
他几乎要变成一只咆哮怒吼的狮子，只要推开那扇门，他就可以冲出来，撕咬一切。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门前抬起的拳头慢慢松开，无力地落下来。他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他的臆想。在潜意识里，他也真心的希望它不过是一场无端的猜测和臆想。
就算它是真的，已经要离婚了。他想给彼此一点体面。顾谷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曾经深爱过自己的顾谷。他不至于，沦落到最后那个丢盔弃甲的败将。隐忍不发，就是他们身上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丁也默默退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连带着曾经在门外喷薄欲出的愤怒。
顾谷最近心情不错。离婚这件事，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像一只终于挣脱线的风筝，轻飘飘的，在广阔的蓝天里飞着。自由的滋味。
新下载的光屿，她玩了好几天。从前丁也喜欢摆弄游戏，结婚以后就很少见他玩了。只记得他总在自己面前夸耀，说他等级很高，能力很强。但他从来没有带她玩过。
如同人物角色还处于最低等级一样，她的游戏经验，也还处于新手的等级。甚至，还不如其他的新手。
她路痴，不辨方向，又记不住地图，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跑，遇到障碍就换个方向继续往前跑。她不记得去过哪儿，也不知道还有哪儿没去过。不喜欢看操作指南，字太多，她看不进去，总觉得玩着玩着就明白了。可她一直都没明白。她已经在雨林里困了好几天，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天晚上，她在地图里跌跌撞撞，像撒了满地糖果的小孩，走走停停，捡拾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小道具。她觉得好玩。
MoMo也觉得她好玩。她就是他眼里的小道具。MoMo在地图里刷任务的时候，撞见了顾谷。一开始，他没在意，错身钻进她旁边的山洞里打怪。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洞口不远的地方。捡拾着小道具。他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嘭地撞到山壁上，然后才转身面向他。
“你是新手吗？”他问。
“你看我的披风啊。我有一颗星的。”她快速地打出一串字，转身要去捡东西。
“要不要我带你？”他又问。
她跑，又捡一颗。“你知道怎么出去？”
他追过去。“那你怎么进的雨林？这个地图我找了好久。”
“我不知道。”她双手一摊。
“我发起牵手，你同意一下。我带你出去。”他说。
顾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雨林里出来的。只记得通过了牵手的请求之后，自己就一直在天上飞。偶尔落下来，MoMo会引导着她去完成任务。她没仔细看，也看不懂，乖巧地跟着他的指挥进行操作。然后又飞了起来。再后来，她什么也不用做了，只需要陪他聊天。聊的都是游戏上的事情。
他带她穿过暴风眼，坐在星光沙漠，仰望头顶的星空。又变橘子灯给她看。两个人躺在玫瑰山坡上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笑。“看你一个人跌跌撞撞还自得其乐。就想帮你。”
顾谷自恋地以为他是喜欢她。总是这样，别人的一点示好，她就生出桃红色的误解。就像她对丁也。她以为他是爱她的。或许曾经是这样。只是现在，那些示好淡得连一句话都没有了。
但她不想初见一个陌生人就显得自己那么自以为是，何况还是在网络上。不切实际。她含糊地说道：“我失恋了，有点难过。”是试探，也是拒绝。
他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别难过。那些会过去的说明注定不是你的。”
“精辟。”她赞他。
“我媳妇儿说的。”他羞涩地挠挠头，幸福洋溢，“所以她一直在我身边。”
他结婚了，而且婚姻幸福。顾谷的心落下来，一切又变得坦荡。发了一个笑脸。
他问，“你叫什么？总不能像游戏昵称一样叫你‘佛系少女’吧？”
她笑，“叫我NaNa吧。”
“好巧，我们公司设计部也有一个姑娘叫NaNa。”他说。
“我也在设计部……”
有时候觉得世界很大，许多想要再见的人都再也不见。可有时候，又觉得世界很小，兜兜转转遇见的，都是身边的那些人。
NaNa就是那个NaNa。MoMo是她公司的同事。只是不在一个部门。公司开大会时见过几面，人不错。因为在游戏里相处得很好，又在同一个公司，自然就约定了见面，时间再议。她要感谢他的帮助。
丁也的心被顾谷那带着魅惑性的笑声搅得一夜未眠。尽管她已经不笑了，可那声音还在他的心房里徘徊，跌跌撞撞。
饭桌上，顾谷到厨房盛饭。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丁也瞥了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游戏消息：“在吗？牵手。”是MoMo发来的。
牵手？丁也皱了皱眉头。像附近几条街上都摆满了摊子，吵得他脑袋嗡嗡的。
手机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消息，丁也几乎是窜起来，撑着桌沿俯身探寻。眉头还没舒展，眼睛先眯了起来，双唇微微撮着。“明天下午6点，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又是MoMo。
“你做什么？”顾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柔柔的，没有一点惊慌。她端着米饭出来。
看着顾谷这副坦然的样子，丁也自己反倒有点心虚起来。“没……没什么，我看看有什么菜。”他撇过头，不正眼看她。
顾谷出轨了！他坚信这一点。出轨的对象，就是这个MoMo。他熟知她工作的地方，知道她下班的时间，甚至已经发展到了随意在手机里发牵手消息的地步。他们已经如此熟悉，那见面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深想。忙岔开思路，想想旁的事情。
他忽然想起中学物理课上，男老师取了一小撮磷粉点燃，火焰是莹莹的绿色。丁也身上昨夜还没完全熄灭的怒火，像是被撒上了磷粉一样的妒忌，烧得他冷冷凄凄。
明天下午6点。咖啡屋。他要去抓奸。他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竟把他比了下去，让他与顾谷过往的四年时光变得不值一提。她曾那么深爱过他，就像他爱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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