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中场战事

《邪不压正》是部特别拧巴的电影。你能看出它的乱来，但又能说出它的好。

姜文崇拜谢飞、谢晋。前者这么评价这部电影：

谢导给了3星，算是符合大多数人的预设。

其实，在《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后，姜文就“被陷入”这种拧巴状态了。

他拍《让子弹飞》，“站着把钱赚了”，以汹涌澎湃之势冲击了观众的眼球；然后《一步之遥》又把积累的口碑砸了个干净。

《太阳照常升起》时大家还只是摇了摇，互相嘀咕着，好像看不太懂啊；到了《一步之遥》，本想着看子弹再飞起来，结果片尾飞起来的是姜文，也就换来一片骂声了，说“姜文膨胀了”、“自以为是”云云。

电影《一步之遥》

随即，我们又迎来姜文执导的第六部电影《邪不压正》。

客观说，姜文这次特别接地气：

主演找了彭于晏，剧中不停光着腚奔跑，有事没事就脱衣服；自己也亲力亲为，电影上映前后到处路演，摇旗呐喊，甚至上了《创造101》和一帮小丫头片子pick me up。

你何时见过姜文在宣发中这么卖力？

这要从《一步之遥》的失败说起。

《一步之遥》距离《让子弹飞》4年，后者让姜文的声望达到了巅峰，然后，他找到了才华的出口——《一步之遥》。

电影扑街后，姜文说：“我当导演20年，《一步之遥》是我拍过的最好的片子。”是跟大众对着干的不服输，还是内心真实真诚的想法呢？旁人不得而知。

但在十三叔看来，其实这部电影担得起这句话。

在《一步之遥》中，姜文投注了自己的某种心意，正如有影迷所说：

电影里囊括了姜文喜欢的一切，它们是周韵、红磨坊、好莱坞歌舞片、吉恩•凯利、《教父》、《八部半》、瑞芬斯塔尔和《意志的胜利》、卓别林和《大独裁者》、新市民电影、文明戏和话剧、韦伯和百老汇音乐剧、雷蒙德•钱德勒和马洛、黑色电影、海派清口、郭德纲、阿尔莫多瓦和他的《缩水的情人》，再加上一点儿《了不起的盖茨比》，这就是姜文的《一步之遥》。

这个脱胎于现实的故事，拍到后面呈现出了荒诞、讽刺、奇幻、沉醉的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效果。电影结尾处，马走日站在风车上，发表着激昂的演讲——那一刻，他变回了姜文，一个孤独的大男孩。

子弹一颗颗打在他身上，他坠了地，然后飞了起来，最后向观众询问，”劳驾帮我问问，武六（爱他，他却不敢回应情感的女人）最后过得怎么样了？“

如果把这一段独白放在话剧里，势必获得满堂喝彩。可惜这是电影，对于不感冒的观众，只留下了⎡姜文到底在想什么⎦的懵逼。

姜文在想什么？

他自己评价这部电影，说这是一个人寻找自己的故事。

马走日，一个骗子，整天把“to be or not to be”挂在嘴边，对周遭一切似是而非。他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女人使他逃跑，另外一个女人使他面对死亡，去拥抱”（姜文语）。

在这个过程中，他有过生的希望：一众人说你配合我演个电影，就给你活路，他接受了；结果到了片场，等待他的是狂热的羞辱。

他说，你们不能羞辱我，也不能羞辱我爱过、也爱过我的完颜。然后，他把一切搞砸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底线居然是如此之高”后，他选择了不接受多余的爱，选择了死亡。

“就这么简单啦，不是个复杂的事。”（姜文语）

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因为种种原因，被包裹在电影的里面，大多数观众看到了躯壳，就开始摇头。在姜文看来，他们“好像带着某种先入为主的情绪”了。

这事姜文想了两年，然后，《邪不压正》就诞生了——老实说，我觉得他还没想通呢。

姜文曾说，“很多人是真心喜欢王志文那样的叙事方式（指《一步之遥》中王志文扮演的名角那种非黑即白的演绎方式），我xx也会。”所以这一次，他用了一种很连贯的表现方式：

简单、粗暴、直接、挑明一切。

但他无法复制《让子弹飞》的辉煌了。

一来，彭于晏、廖凡、姜文的组合张力远不及姜文、周润发、葛优的搭配——可能整个华语电影圈都无法重现了；

二来，姜文不够狠了。虽然电影开头，就是一幕昆汀式暴力美学，但在之后的场面里，你见不到《让子弹飞》中那些让你血脉贲张、具有爆发力的镜头了。

李天然在报仇后，“嘣蹦蹦蹦”开了四枪，补全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具有煽动性的镜头却远不如张麻子带着麻匪们乱枪打向黄老爷大门那种酣畅淋漓感——《邪不压正》里，这种为了煽动而煽动，为了象征而象征的桥段太多了。

姜文想拾起自己打磨的钥匙，结果却开错了大门。

《一步之遥》的开场，姜文对“to be or not to be”的解释是，“难道不是这样，就是这样吗？”

所以，他以为克隆一个《让子弹飞》是容易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属于导演姜文的中场战事。

一方面，他依然是国内最有才华、最有特质的导演：即使是在让十三叔摸不到头脑的《邪不压正》里，姜文依然展示了自己电影中独特的腔调：奇幻无边的想象，纯净考究的画面，具有话剧感染力的台词，以及无愧于“最会拍女人的导演”称号——这是十三叔封的；

许晴在《邪不压正》中的惊艳表演

另一方面，他依然在探索自己内心世界和大众审美那微妙的距离几何。《一步之遥》里姜文借着王天王的口，说电影这事，“世界的才是世界的”，他想拍的，是一个独立于时间、空间之外、属于世界的东西。

这注定了，他的探索，就应该比别人更曲折一些。

姜文曾说：“越自由就越寂寞，不想寂寞就没那么多自由。”他的电影中，张麻子是寂寞的，马走日是寂寞的，李天然是寂寞的——但他们最终，都迎来了自己内心自由的解脱，并背负了某些东西。

如今，姜文也要在背负中前行，属于他的中场战事才刚刚打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