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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幻想小说》白衣乌鸦 第四章 老乌鸦之死

《医学幻想小说》白衣乌鸦 第四章 老乌鸦之死

作者: 周荀川 | 来源:发表于2018-07-20 20:31 被阅读0次
    《医学幻想小说》白衣乌鸦 第四章 老乌鸦之死

    第四章 老乌鸦之死

            西瓜籽,黑衣人。

            钢针,注射器手枪。

            无尽虚空。

            前方灯光点亮,温煦的白光充满整个走廊。

            我回头望去,看到乌先生手中的绣花针刺入那红瞳少女的小腿,蜻蜓点水一般。而那红瞳少女,口中咳出深黑色的淤血。少女的脸上终于复原了一丝人色。我终于感到如释重负,便不再回头。

            灯光十分刺眼,是一种使人雪盲的白色。在我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来,周围的世界裹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雾中的谜团正在一点点抽丝剥茧,露出面目。

            前方是一扇门,门扉半掩。

            当我向那扇门迈出步履的时候,我感到身体一阵湿润。清凉水雾忽然泼洒我的全身。我抬头一瞥,方才看到头顶两侧密布着两排喷头。看起来是这飞机上给来访者消毒的装置。但那水雾却没有酒精或者其他消毒液令人皱眉的强烈味道。

            我向前伸出手去,门已经向内打开。

            眼中薄雾渐渐散去,我看到那扇门之内的整个房间。触目所见,无不亲切。

            这里看起来,是一处空间狭小但却五脏俱全的医院。只不过这处医院,是搭载在飞机之中,翱翔于天际之上的。

            我看到一侧的桌子上横陈着精致的影像学检查设备,但体积明显比医院的庞然大物小了许多。想来是为了某种研究的目的特地定制了微缩版本。望着那一个个终端机忽闪不定的屏幕,我猜测那些应该是x光检测仪,计算机断层扫描仪或者心脏彩超一类的物件。

            而另一侧一排桌子杂乱摆放了一排病理学检测设备。我看到大小不等的显微镜,还有散落桌上的各种实验室切片标本。以及好像旧报纸堆一样的打印文件。不远处还有一处本来应该布置精密实际却杂乱无章的化学工作台,其上堆叠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烧瓶烧杯和铁架台。看起来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滑稽的实验室闹剧,但之后却无人收拾。

            一片狼藉的设备文件拥塞其间,角落是唯一的一张病床。证实了我认为这里是医院的判断。

            我正想要走向那张病床一探究竟,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行动。

            “孩子,你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无比熟悉,但却衰弱迟缓的声音。

            我看到一个背影,从旁边杂乱的仪器堆中缓缓起身。那身姿笔挺而僵硬,像是刚刚解冻的枯木。那身姿屈身于笨拙臃肿的白色医用防护服中。半透明面罩之下,是被汗珠几乎遮盖的一张老脸。面罩之内密闭的水珠,几乎蔓延成了不透明的浓雾。我甚至可以听到那白色医用防护服之内,汗水摇晃发出的响动声。

            “孩子,你没有穿这件防护服。你终究还是没有穿。”

            “没有,他没有穿。我本来是想让他穿的,但其实你们应该都知道,他其实并不需要穿。而你们即使穿上了这件衣服,也是徒劳无功。”

            回答的是乌子虚先生。乌先生的声音如同林间响箭,截断了那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我回头顾看,却看见十分荒诞甚至诡异的一幕。

            乌先生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此刻的乌先生,身上的白色医用防护服已经全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一身装扮。

            乌先生身着黑色长衫,脚穿粗布布鞋。他左手手提一盏煤油灯,右手手提一个酒葫芦。手腕之间,悬挂着那个装老式绣花针的锦囊。

            我想起这身装扮,好像只在电影和鲁迅的文集插图上看过。看起来,就好像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国知识分子。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加诡异的一幕。诡异到让我瞠目结舌,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乌先生的右手除了挂着酒葫芦的麻绳,还拿着一页西瓜。

            是的,是西瓜。就是吃的那种西瓜。

            乌先生此刻显得志得意满,老式圆框眼镜之下的那双眼镜显得深沉而阴郁。只见他大跨步抬腿进入室内,好像绿林好汉一样无所顾忌。

            望着那个笔挺而坚硬的身姿,乌先生咬了一口西瓜,口唇一张。

            几粒西瓜种子喷射于地,原本覆盖灰尘的地面如今更显得脏乱。

            但乌先生如今趾高气昂,仿佛那几粒西瓜种子是神来之笔一般。

            我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没有一点能够让我觉得可以理解。

            “你说得不错,校长。他没有穿,而我也不需要再穿了。我这个样子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多年想要战胜这种传染病的努力,只是一群欺世盗名之辈的自欺欺人而已。到头来所有的实验都是黄粱一梦,而现在梦就要醒来了。”

            此刻的乌先生褪去了之前的温文尔雅,好像大仇得报的孤臣孽子。他此刻望之狂躁,阴郁而又不可一世。而那个僵硬苍老的身影凝望着乌先生,长久之后发出一声叹息。

    “校长,这小乌鸦一直很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妨对他娓娓道来如何?”乌先生闲庭信步一般嚼着西瓜,脸上的汗珠仿佛逐渐稀少。

            “孩子,你一直很敏感。你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呢?”那苍老的声音向我询问,半透明面罩之内的五官依旧水雾朦胧。

            “我只觉得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医院。”

            “孩子,你说得不错。这里是医院。你生于世世代代行医的家族,医者的魂魄和气韵已经融入到了你的骨髓之中。孩子,你的眼睛像极了你的母亲,无与伦比的精致而灵动。像是那个从深海走向人类腹地的人鱼。如果你穿上一身白衣,一定能够给病魔带去毁灭和灭亡。但对你而言,走上这条医者之路却险恶而不详。孩子,你还记得十年之前吗?你还记得那场大雨吗?那场你母亲的雨中葬礼?”

            我竭力想透过那半透明面罩去辨认那深藏其后的五官,努力在记忆的长廊中寻求那声音的座次,却一无所获。我好像从未见过那老人。

            “十年之前,你的母亲就身穿白衣,和你外祖父和舅舅一起抗击病魔。但在那场瘟疫里,所有人都输了。你的母亲是乌鸦。她被病魔夺取了性命。有人说你是这场瘟疫的希望,但我实在希望你不去做那个希望。”

            “你们说我是乌鸦,你们都说我是乌鸦。可是能不能请你们不要再打哑谜了,请告诉我这里的所有答案。否则,我现在就要离开。”我对他虚无缥缈的言语感到莫名的愤怒,嘴唇不规则地颤抖。

            “十年之前,发生了一场瘟疫。一种残忍而又诡异的传染病毒横扫了一座城市,几乎让这座城市遭到了灭顶之灾。那座城市就是这架飞机之下的雨城,也是你将要去的地方。但在所有医生面对星火燎原的病毒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一位医生却在感染了病毒之后自行痊愈,并提出了全新的治疗方法。”那衰老的声音慢慢齐整规律,音色的尾音渐渐恢复气力。

            “那种治疗方法并非毫无隐患,但已经可以算是最好的选择了。那之后那种诡异的传染病病毒就好像被驯服了的野兽一样,渐渐变得有规律可循。只在偶尔才出现复发或者治疗无效的案例。但即使如此,当时这座城市的医疗队伍也付出了巨大代价。许多医院的医疗队伍成编制的被病魔消灭,只有星星点点的少量医生幸存。”

            “所以,我所要前往的那所学校,就是......”我想起了之前关于母校的种种传言,曾经的捕风捉影如今一点点拼凑成了残酷的真实。

            “没错,为了让类似的灾难不再发生,雨城市医学联合大学应运而生。集合了全国各地中医,西医的中坚力量。各地医学界的佼佼者都有参与其中。而我三生有幸,被选做了校长,也是你的校长。”

            “那,这架飞机又是.....”

            “瘟疫一直没有彻底停息,复发感染的病例仍然在雨城市偶尔发现。这种病毒太过于险恶,所以需要建立一个绝对隔绝的研究中心,用于研究这种传染病病原体的种种。刚开始这处研究中心被安置在雨城市一处绝对偏僻的所在,可后来一切渐渐都失去了控制。这所研究中心的决策者认为,如果把研究场所放在天空之上,或许就可以和陆地彻底隔绝。之前的惨剧,也就有可能不再重现。”

            “那个决策者,是你吗?”我听着他衰老走调的声音,望着他僵硬呆板的肢体。他厚重的白色医用防护服如今松松垮垮,沾满汗渍。就好像败军之将身上零乱不整的铠甲一样。而乌先生挺拔的身躯傲立我身后,眼神直视,目光渐渐阴冷。

            “很是遗憾,若是仅仅凭借我一人之力,恐怕都不足以撼动这病魔分毫。十年以来,在雨城各处的实验室里面我们惨淡经营了好久,但我始终奉行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意志。那个人就在这里,就在那边的病床上。孩子,你该去见他一面了,也许是最后一面。你曾经见过他的。”

            那苍老的声音把僵硬的手指指向身后,我看到那张病床。我不再犹豫,便行至床前。

            我看到一个萎缩而又臃肿的躯体,几乎被各式医疗器械所淹没。

            他的嘴唇连接着一架微型呼吸机,主机发出震颤连续的嗡鸣之声。呼吸机一旁,是一架已经散发出些许腥臭的吸痰器。他的手臂上挂着正在输液的点滴,连接着输液用的药瓶和铁架台。而他的大腿之上同样坑坑洼洼,布满了注射器和采血针疯狂啄食过的痕迹。他的身躯还依稀保留模糊的肌肉轮廓,但腹部已经显得臃肿而膨胀。而他的四肢却像坏死的树枝一样,枯瘦且青筋暴露。他的双目紧闭,他的眉头深锁。他的双手紧握,他的肌肉紧绷。他的面色铁青,覆盖密集的红色斑点。他的躯体不时颤抖,动作一刻刻迟缓下去。

            我感到他的生命能量已经日薄西山,却在他眉目之间寻到了些许熟悉的记忆坐标。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场葬礼。阴雨密布,乌鸦盘旋。那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

            他是乌鸦,他是我母亲的父亲,他称我是乌鸦,他则自称为老乌鸦。

    十年前的我瘦小稚嫩而又胆怯,而如今我成长茁壮,羽翼丰满;重新与他谋面。

            但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却已经这种传染病被折磨得如此这般不成人形。

            我伸出右手,伸向他的手腕桡侧动脉。我充满好奇,却隐隐约约已经能够感知到答案。

            在我手指搭上他脉搏的瞬间,一记钝响让我触电一般缩回手指。

            我听到重物掉落于地的声音,涟漪起一阵清脆破碎的震动。而后是一声惊恐的呼叫声,人的躯体轰然倒地。我听到人的四肢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那显然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然后一声凄惨的哀嚎,又一个躯体重重摔打在地的声音。

            人与人之间殊死搏斗的声音从墙的另一面传来。

            “住手,你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一个疲惫的声音仿佛在发问。那声音从天花板上的微型扬声器传来。

            沉重的闷响再次传来。凶猛的震动传导至那张病床,钢铁床板几乎随之鸣响。我看到前方的墙壁在随着震动隐隐向内凹陷。

            不及我思索的空当,那凹陷已经向内开裂,原来那是一扇门。没有把手的门。

            门向内洞开,一个覆盖白色医用防护服的魁梧身躯倒了下来,几乎扑在了整张病床之上。那个身形我认得,是刚刚才把我凶暴赶驱赶上飞机的鹿先生。鹿先生此刻就如同动物一样瘫软了下去,白色的防护服上依稀可见几个小而幽深的洞口,看不到鲜血渗出。

            随着鹿先生倒地的,还有一个滚落于地的半透明面罩。

            一双黑色胶皮靴践踏着那面罩,长驱直入跨入这间微型空中医院。

            而驱使着那黑色胶皮靴的,是一个动作十分矫健敏捷的身影。那身影原本也身穿着厚重的白色医用防护服,但如今如同毒蛇蜕皮一般迅速除去那一身装备。仿佛那白色防护只是无用的累赘而已。

            我下意识地后退,但双腿忽然仿佛悬在半空一样丧失了力量。

            而乌先生冷眼旁观这一切,又吐了几口西瓜籽。

            被称为校长的僵硬身姿摇了摇头,半透明面罩之内传出几声咳嗽。

            白色医用防护服被整个脱下,粗暴跌落于地。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其中累积的汗珠撞击地面,大珠小珠落玉盘。

            来人披散着过肩的长发,身穿一身黑色却毫无反光的紧身衣。像是精致的潜水服,却没有笨重窒息的氧气瓶。他的左手勉力抹了一脸汗珠,右手却紧紧握住一件东西。

            那看起来是一把诡异的枪。下半部分的握柄扳机与寻常的钢铁手枪无异,上半部分却接上了一个注射器一样的针筒。那针筒之上明晃晃的针头锋芒毕露,蓄势待发。看起来就好像拿一把砍刀硬生生把手枪的一半砍去,强行接上一个注射器一样生冷僵硬。

            他有着一双深邃立体的眼睛,但眼窝深陷,眼圈青黑。那双轮廓雅致的双眼如今喷吐着空洞和怨愤的火苗。有水珠从他密布细纹的脸颊顺流而下,分不清楚是汗滴还是泪珠。

            他把手中怪异的注射器手枪指向那张病床,也指向我。乌先生望着那针头,调皮地眯了眯双眼。原本身体瘫软的校长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实在抱歉呀,实在是抱歉。一直为你们跑腿干脏活的那个鹿先生,现在已经成了我枪下的路人了。前面的是校长吧?校长,您还记得我吗?您要不要过来看看我这张脸,要不要!”他张开口,唇间发出嘶哑而扭曲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被铁锈腐蚀透彻了的钢琴。仿佛被囚禁了许久的魔鬼,忽然被解放而发出癫狂的嚎叫。

            “你,你是谁!”我下意识向后退去,钻心剧痛却早一刻已经从我大腿之间穿来。肌肉之间的强烈痉挛让我身体陡然失去重心,像散架了的积木一样瘫倒在地上。我看到了一根细而狭长的钢针没入大腿,几乎将我的大腿整个洞穿。我的下巴狠狠砸在地面上,双手抱紧病床的一角。疼痛越发凶狠,意识却越发清晰,记忆的碎片开始在大脑中沸腾。而他娴熟地又掏出一根钢针,迅速为那注射枪再度上膛。整个动作利落精准,浑然天成不留一丝破绽。

            “楚寻,你竟然问我是否还记得你。你曾经是我所在临床医学系最天赋异禀的学生,我当然记得了。我唯独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老校长说道。

            空中医院的空气更加肃杀凝重,而被称作老校长的那一僵硬身姿,缓缓褪下了他的白色医用防护服。在他取下半透明面罩的瞬间,我惊讶于他慈祥而饱经风霜的五官。他的须发雪白尽染,头上见不到一丝黑色。虽然浸满汗渍,但他的面孔依稀停留着一股清雅的精致,甚至连皱纹的形状都是极其规整的。老校长如今透露着一种油尽灯枯的疲惫,我留意到他的瞳孔微微吐露出红色。

            竟是尚未熟透的酸石榴红,与那红瞳少女别无二致。

    “你不应该伤害他,关楚寻。这里的事情,和他无关。”乌子虚先生冷冷对那披发的黑色紧身衣说道,身体却仍然纹丝不动。他那深藏若虚的眼睛里面,仿佛看不到因为剧痛而在地上蜷缩呻吟的我。

            “哦,是你,竟然是你!多少年了,有十年了吧?你的样子竟然一点也没变,莫非你现在也和这架飞机同流合污了吗?这可一点也不像你,你从来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黑衣人手中的注射枪对准了乌先生,眼角的余光警惕盯着四周。

            “楚寻,如果在你心中我还是你的校长,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都一定会答应你。”

            “校长,你这是在和我谈判吗?直到此时此刻,我乔装打扮,终于登上了这架飞机,你们还要和我待价而沽吗?”

            “楚寻,我们可以和你谈。无论你想要什么,哪怕是我的生命,也在可以商榷的范围以内。在我眼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关教授的儿子,是我孔繁秋最得意的学生关楚寻。”

            “我想要什么?哈哈哈哈。我想要那个带着人鱼手链的女子,那个惊为天人的女子死而复生,你能用你手中权力让她回到我的身边吗?”

            老校长的目光霎时暗淡了下去,他直挺的身躯变得佝偻,繁杂的咳嗽从喉间传来。“楚寻,你要知道那个女子不光是你的妹妹,她还是我的学生,关教授的亲生女儿。并不仅仅只有你因为十年前她的离世而痛苦,我们也一样痛心疾首。”

            “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学生吗?可她明明可以不走上医学这条道路,她本来可以不被你们捆绑在你们的战车之上!是你和老乌鸦亲手害死了她!而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学生,你甚至缺席了她的葬礼。”

            “关楚寻,你也缺席了。你不要忘记关耳在十年之前在葬礼上不但与他的妈妈永别了,同样也没有见到他的舅舅。说出你的条件,这样你也许可以全身而退。”说话的是乌子虚先生,他依旧纹丝不动。他的声音却滴水不漏,不多不少。

            我忽然想起老乌鸦在十年前的葬礼上对我说,我的妈妈是乌鸦。她为了抵挡病魔而被死神收割。而我有一个舅舅,他是乌鸦。但我从未见过他。难道这个阴森冷血残忍,手握注射器手枪的黑衣人,就是我的舅舅?那刺入我大腿中的钢针在阵阵收缩,我感到锥心之痛。

            “那好,我就成全你。你现在叫乌子虚了,对吧?好一个又一个子虚乌有的名字啊。我要那把钥匙。给我那把钥匙,我就离开这架飞机。”

            “你得不到那把钥匙,你什么都得不到。你也别想离开这架飞机。”乌子虚先生说。

            另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不是老校长,不是乌子虚,不是黑衣人也不是我的声音。

            那声音苍冷孤高哀凉,却也奄奄一息。

            那是老乌鸦的声音。

            “关教授,您总算是醒了。”老校长如释重负,他僵硬的身躯瘫倒在座椅之上。

            “是啊,老夫总算是醒了。也不知道老夫究竟睡了多久,就仿佛一场春秋大梦。”

            我看到原本在病床上昏迷的老乌鸦苏醒了,他半裸的身体覆盖了医院病人穿着的白色睡衣。他的胸部肌肉轮廓鲜明,腹部却膨胀水肿。他紧闭着双眼半坐在病床之上,杂乱无序地一一扯去缠绕在身上的各种医疗器械。他的皮肤枯槁暗淡,动作却显得异常有力。仿佛敏捷灵巧在一瞬间回到了他虚弱僵硬的身体里面。

            “您已经失去意识快要二十四小时了。我几乎担心您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老校长说。

            “嗯......是你呀,你果然没有死。非但如此,你还机关算尽到了老夫的飞机上去。可笑的是,你击倒了这架飞机上的好几个人,威胁我们。你说你想要那把钥匙,可是你恐怕还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什么?”

            “对,我想要那把钥匙。钥匙应该在我的手上,然后研究由我们路西法制药公司继续。你们的努力已经失败了,不管那把钥匙是什么。”披散头发的黑衣人把注射器手枪紧紧对准了老乌鸦,手指扣在扳机的位置。“如果你不给我那把钥匙,这架飞机将和你一起毁灭。而你会首先享受痛苦而漫长的死亡。”黑衣人的眼睛肿胀,扭曲的眼神把老乌鸦紧紧盯住。

            “这么说,你终于是做了路西法公司的走狗了。你想要那把钥匙,可是你连那把钥匙是什么都不知道。正如你现在威胁着我,我却不知道你威胁的凭借是什么。凭你手里那件东西吗?你觉得你拿着它,会让你变得更加敏感?十年前若不是因为你,那个带着人鱼手链的女子,也许根本不会死!”老乌鸦蓦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骤然挺立。但他依然双目紧闭。

            “你住口!老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对她评头论足!”黑衣人扣动扳机,注射器手枪的钢针飞射而出。

            钢针径直刺入老乌鸦的腹部,鲜红血液顺流而下。而老乌鸦的身躯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颤抖。

            黑衣人厉声嚎叫,重新为注射器手枪上膛,又颤抖着扣动扳机。

    这一次钢针没入老乌鸦的右胸,但老乌鸦依然纹丝不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颊双目紧闭,嘴角甚至没有丝毫抽搐。

            乌子虚先生依然袖手旁观,圆框眼镜之下,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冷漠。

            老校长双目圆睁,嘴唇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而我忍受这大腿之间难忍的剧痛,窒息一般静谧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看到老乌鸦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他的头颅耸拉了下来,眉间一皱。而后那颗白发蓬乱的头颅,再度高高昂起。就像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候一样,不怒自威。

            而一股气息从黑衣人的唇间泄露了出来,那把注射器手枪无声从他手中滑落。我分辨不清楚,那声气息中流露出来的是恐惧,还是仇恨得以宣泄之后的释然。

            “十年前那个死去的女子,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害死了她。”黑衣人的声音骤然空洞,对老乌鸦喃喃说道。

            “是,她不光是我的亲生女儿,还是你的亲妹妹。若不是你临阵脱逃,她便绝对不会死。而我在这里的研究,就是为了让她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老乌鸦的声音此刻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与他平生毫无瓜葛的故事。

            我忽然想起老乌鸦在葬礼上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老乌鸦,我被病魔夺取生命的母亲也是乌鸦。我还有一个舅舅,是我母亲的哥哥。他也是乌鸦。而我从来未曾见过他。

            可是倘若是如此,乌鸦不是应该是为了战胜病魔而穿上白衣的使者吗?为什么同样是乌鸦,乌鸦和乌鸦却要互相伤害?为什么要在互相的仇恨和啄食当中,鲜血淋漓?

            “你们上一次输给了这种传染病,这一次你们还会输。而且你们这一次已经输了。给我那把钥匙,让我来进行研究。我就离开。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黑衣人声音中的恐惧和空洞复又消散无形,他重新捡起了那把注射器手枪。敏捷的手指将钢针装填其中,锋利的钢针剑拔弩张。

            “罢了,孔校长,请你把那把钥匙给他看。”

            “关教授,您为那把钥匙设置了锁定,只有您的鲜血能解开锁定。这是您知道的。”老校长回话道,他的声音正在一点点衰弱虚无。

            “很遗憾,能解开锁定的并不只是关教授的鲜血,而我已经拿到了那把钥匙。”乌先生身着长衫的身影向黑衣人和老乌鸦逼近。仿佛舞台上被忽略了的配角忽然解开面具,粉墨登场。

            “哦?是你。原来是你?这么说那把钥匙已经被你打开了?那么那个孩子也在这里了。”老乌鸦紧闭的眼帘之下,眼球四处游移。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但随即,他的头颅又重新对准了乌子虚先生。我竟然不能确定,他大脑中是否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你现在叫乌子虚了,对吗?子虚乌有,又是一个崭新的名字啊。时光轮转,我和孔校长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而你却依然年轻矫健,宛若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样子。就连你穿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样。难道这该死的时间从来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吗?乌先生?”

            乌先生此刻的五官好像是雕刻其上的面具一样,毫无动容。没有一句言语从他那长衫布鞋的躯体中传出,我看见他回头望去。眼神之中,隐隐有时空轮回。

            顺着他眼神望去,我看到那红瞳少女,亦步亦趋走上前来。

            红瞳少女脸上恢复了血色,鲜血一般赤烈的美扩散到四周。

            她身上披挂着的古旧长裙边缘正一点点破碎,而长裙难以看清其颜色。我忽然发觉那长裙是一种极其古旧的款式。我只在奶奶二十岁的黑白相片上,见过一次这种款式。

            她的眼睛轮廓精致,宛若熟透了的杏仁。她的鼻梁线条细腻,吹弹可破。她披散的及腰长发乌黑光亮,但她的目光却空洞无物,看不到整个世界的反光。

            我心中霎时紧绷,我看着她步步趔趄地走上前来,渐渐与乌先生站立。她那一身古旧长裙,和乌先生的长衫布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般配和谐。

            乌先生静静望着她,沉默不语。那眼神仿佛初生的幼童望着母亲。仿佛稚嫩的新兵望着将军。仿佛阔别多年的情郎望着心中的归人。

            乌先生轻轻握住她的手,满目不屑地把目光投向老乌鸦和黑衣人。老校长瞪大了双眼,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而那红瞳少女双目中的瞳仁定定投向前方,没有一丝移动。

            原来那红瞳少女,乃是盲人。更或许她也无法开口说话。但她和乌先生却好像熟识多年,我在乌先生的眼神之中读出了经年的默契和信任。但那看起来却不像是爱慕,至少不是寻常的爱慕。

            “关楚寻,钥匙在我手上,她就是那把钥匙。但你拿不走,我只会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不附加任何人的意志。”

    “是吗?原来如此。可是你是怎么打开那把锁的?那把锁只有乌鸦的鲜血才能打开,那是一个白衣家族世代相传的密码。你何德何能够打开?不过没关系,我只需要从你手里把那把钥匙抢过来就可以了。乌子虚,不管你已经活了多少年,你都还只是一个肉眼凡胎而已!”黑衣人扣除发出撕裂的嚎叫,他狠狠举起那把注射器手枪。

            “关楚寻,如果我不把她给你,你当真要杀光这飞机上的人?”

            “为什么不呢?”黑衣人露出一个歪斜的微笑,眼睛看起来大得吓人。

            “有一件事情你似乎忽略了,你真的了解这架飞机上所有的人吗?”乌子虚笃定地想黑衣人发问,握着红瞳少女之手的他一秒比一秒平静。

            “关楚寻,你当真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那个刚刚被你一枪射倒的蜷缩于地的孩子?”乌先生的目光望向我,他的五官陡然变得压抑阴郁。

            “还能是谁呢?这把注射器手枪的钢针涂有剧毒,普通人沾上只需要几秒钟就没命了。我为什么要去过问一个枪下亡灵?”黑衣人笑笑,目光中丝毫没有我的位置。

            “关楚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但一点也没有变,心中的自大狭隘狂妄残忍,却日甚一日。我建议你放低你高傲的头颅,去看看那孩子吧。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一直恨我害死了她,楚寻。可是你还记得,那个手戴人鱼手链的女子,她还有一个孩子吗?他是你的外甥,你是他的舅舅。她是你的亲生妹妹的孩子。他的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可以把我们看做草芥,可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呢?”老乌鸦忽然发话了,他被钢针洞穿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威严的声音掷地有声。但奇怪的是他的双目却一直紧闭,我能感到紧闭的双目之后的眼珠四向游移。

            我于是看着那黑衣人,辨认着他汗珠滑落的尖锐五官。依稀朦胧之中,我竟然看到了我自己的轮廓。一样的忧郁而深沉,像极了十年前在葬礼上告别的那张脸孔。

            “舅舅......”我勉强支撑起被剧痛支配了的身躯,对黑衣人发出嘶哑的问候。我不知道让我站立和发声的勇敢和力量,是从何而来。

            黑衣人的眼睛瞬间凝固了,他的五官冰冻在了一起,僵硬而扭曲更甚。

            他的嘴唇因惊讶而撑大,仿佛孕妇临盆时的子宫口。而那把散发着杀气的注射器手枪,枪口随手臂一点点下垂。

            而乌子虚先生的身影向他猛扑而去,如利刃出鞘。

            他的动作飞快,手中的酒葫芦开盖泼洒,满壶白酒向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闷哼一声,趔趄着后退。白酒结实淋满他的长发,但无关痛痒。乌先生挥掌向他劈去,骨肉碰撞发出脆响。那把注射器手枪被一掌打飞,落地滑向墙角。

            乌先生不依不饶,继续挥掌向他劈去。但黑衣人已经不再惊讶,他退后两步躲过,而后双手探向腰间。

            银光闪耀,清脆的刀剑出鞘声音。只见黑衣人手中,已经握紧两把寒光毕露的双刃匕首。

            “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有朝一日你竟然会用她的孩子来威胁我。”黑衣人眼角余光向老乌鸦厉声瞪去,但老乌鸦没有回答。

            “关楚寻,你不该来这里,不该射伤那个孩子。你更加不应该去过问那把钥匙。这里的所有孽债,应该由我来了结”乌先生紧握双拳,对黑衣人说。

            “好,条件改变了。给我一把降落伞,我就离开这里。但我无法保证,路西法制药公司不会过问这件事情。”黑衣人双手的双刃匕首变换位置,在半空中挥舞出一片刀影。

            “给他,让他离开。”老乌鸦说。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感。他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只是紧闭。

            老校长默默点头,从座椅下方吃力地取出一件紧急降落伞,又勉强扔到黑衣人脚下。

            黑衣人利落地用脚挑起降落伞,单手穿戴整齐。而他的左手仍然紧握匕首,没有丝毫松懈。

            待他在身上绑紧那降落伞,他遍布血丝的眼球又一次向我聚焦过来。

            “你和她很像,像极了。我们,还会再见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扭曲压抑的五官一瞬间变得温顺。就像刚刚苏醒的婴儿一样。我难以想象方才杀机四伏的那样一张脸,竟然也可以如此充斥善意。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再不回头,紧握着手中匕首步步后退。乌先生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这间空中病房,直到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黑衣人的声音消失的刹那,我看到老乌鸦的头颅无声耸拉下来。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开始摇摇欲坠。方才强作冷静沉着的他,如今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想要继续支撑方才笔挺的站姿,最终却终于瘫软,只能半坐在病床之上。即使是如此痛苦,他的双眼依然紧紧闭合,没有睁开。

            老校长见状急忙起身想去搀扶,但却力不从心。而乌先生却转身回顾,握紧了那红瞳少女的手。而后乌先生静静看着老乌鸦,眼神若有所思。

    “是你,是你用他的血把她放了出来,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是吗?乌子虚。”老乌鸦的气息纷乱,他不住咳嗽,粉红色泡沫痰不时吐落于地。

            “关教授,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轮回报应,因果循环。我要带她走,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哈哈哈,她?她已经又聋又哑了,你要她还有什么用处?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了并不只有我自己的鲜血才能打开锁定。而你,你带那个孩子上了飞机,你利用他的鲜血达到了你的目的!”老乌鸦不住咳嗽,右胸的钢针不住颤抖。

            “关教授,你已经输了。但你现在很危险,你不但肺部感染,还受了两处外伤。请你先允许我为您抢救,而后我们再从长计议。”乌先生说。

            “哈哈哈哈哈,我输了?我们输了?对吗,方校长。”

            老校长看着半坐在病床上的老乌鸦,那张须发皆白的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吗?也许的确如此。十年以来我为了研究这种传染病的病毒殚精竭虑,直到今天也不肯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仅仅是镜花水月。罢了,乌先生。把那孩子带到我面前来吧。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要有个了断。”老乌鸦轻轻叹了口气,他紧闭的双目和紧锁的双眉似乎有所松动。

            原来老乌鸦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尽管之前黑衣人在场的时候他一直都装作我从未存在。我整整十年没有见过老乌鸦了,而乌先生不待我思考,他便把我扶起。

            我来到他面前时,老乌鸦勉强支撑着身体在病床上坐起。他的双目依然紧闭,胸部和腹部的钢针直刺入内,微微颤抖。他的腹部膨胀,而胸部肌肉的形状依旧清晰。让我想起十年前那场倾盆大雨,我在葬礼上初见他的模样。

            仔细看来,他的头发并未全白。 但他曾经乌黑如墨的头发已经脱落大半,裸露了光滑油亮的头皮。他曾经剑挺的脊柱如今已经弯曲,他曾经白皙苍劲的肌肤如今爬满暗斑。他的双拳紧握,但手臂上裸露的青筋分明在不住呻吟。他的身躯尽显疲惫,但那紧闭的双眼之下,依稀可见眼睛在机警地转动。

            他已经在病床上昏迷一个月了,但刚刚在黑衣人现身之际又忽然苏醒,声若洪钟。身体魁梧,昂扬站立。一瞬间几乎吓住了凶狠疯狂的黑衣人。

            我心中浮现了一个让我惴惴不安的名词。

            回光返照。

            “孩子,我们又见面了。十年前我见过你,我对你说过很多话。可此时此刻,恐怕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乌鸦对我说。 他嘴唇呼出的空气透露着十足的阴冷,而我能感觉到他四肢的热量正一点点从他指缝之间溜走。 他粗糙的右手手掌握住了我的左手,而触感冰冷如霜。

            “你受伤了,疼不疼?你现在不要说话,你现在需要抢救。”我不知为何,眼角忽然无比酸楚。眼前是一个我此生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他自称是我的外祖父,而他已经行将就木。我不知道我的悲伤从何而来,不知道是亲情还是因为悲哀一个曾经如此强横的生命却即将走到尽头。

            “不,抢救?孩子,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你是医学生,而我做了一辈子的医生。我早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回光返照,不是吗?”

            回光返照。

            人在临终之际,会有一段时间出现行为敏捷,精神矍铄的现象。往往出现在病危多日的病人忽然恢复意识的情况。这种情况少则几小时,多则三五天。

            我仿佛一个被戳穿骗局的骗子,愣在当场。老乌鸦察觉到了我的尴尬,他握紧了我的手,而手的温度阴冷更甚。

            “孩子,在死神之前不要说谎。因为最终你会知道,人类的谎言对于死神来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我知道你今天经历了许多事情,也有许多疑问在你心中生根发芽。但我现在只想给你一个选择。这一次,我想让你做这个选择。乌先生,请你那个女子带上来吧。”

            是,我心中有许多事情要问。但当我面对眼前这个疲惫虚弱的老者,无数的问号却只能如鲠在喉。那个黑衣人是我的舅舅吗?我的母亲就是那个带着人鱼手链的女子?她究竟因何而死?如果黑衣人就是我的舅舅,为何要置老乌鸦于死地?难道他们不是亲生父子,难道他们不同样身为乌鸦?

            此时乌先生手牵着那红瞳少女,缓缓行至老乌鸦面前。

            那红瞳少女美极了,她破碎难辨颜色的长裙掩盖不住她苍白滑顺的妖艳肌肤,以及那毫无反光却依旧轮廓精致的瞳孔形状。她樱桃红色的诱惑双唇传来微微的血腥之气,伴随她曲线完美的身材不住喘息。方才这架飞机上发生的厮打吵闹和龃龉,在她澄澈浅红的双瞳之上看不出一丝印痕。她此刻妖冶,孱弱,茫然,空白。散发着一股诡异而又残忍的美。

            “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老乌鸦说。他的眼睛终于不再紧闭,而是霍然圆睁。

            我看着老乌鸦的双瞳,不禁因为惊恐而连连后退。

            老乌鸦的双瞳,竟然是通体红色!

    那是一种浓烈的深红,比少女的双瞳更加浓稠,更加血腥也更加酷烈的红色,但那两种红色显然如出一辙。

            “孩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老乌鸦的声音一声声衰弱下去,他脸上的皱纹却忽然刀尖一样尖锐,锋芒毕露!

            “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上了这架飞机,目睹了许多事情。可是你真的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那个女子她是谁吗?你知道这红色的双瞳意味着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用我的鲜血,解除了她的囚禁。”

            “孩子,十年之前,有一场传染病席卷了整个雨城市。成千上万的人命丧病魔手中,无数家庭流离失所。你的母亲因此而死,你的舅舅因此与我反目成仇,不共戴天。而我十年以来都在费尽心机研究这种诡异的病毒,直至今日也没有进展。”

            老乌鸦正说着,他威严的声音忽然中断,剧烈的咳嗽充斥着他的喉咙,随即他不住咳出粉红色的泡沫痰液。

            “孩子,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终结这场灾难。只需要付出极少的代价,你会如何抉择?”

            “我......我不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浓烈的血红让我无法思考。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红色的双瞳,就是感染这种疾病的标志。而那红瞳少女,她就是这场疾病的根源呢?如果把她毁灭,这一场灾难就可以永远结束呢?”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转头看着乌先生,乌先生意味深长地回望了我一眼,对我点了点头。

            “不,绝不。传染病是由病原体导致的,绝不可能仅仅一个人便可以酿成一场灾难。即使真的如此,我也不会白白牺牲一个生命。”

            老乌鸦眯起双眼,两道白眉之间眉头紧皱。他宽阔的双目中一瞬间扫过困惑和疑虑,但之后眼中便泛着无比的释然。老乌鸦忽然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开怀大笑。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乌鸦,这样问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微弱,语速一点点变慢。

            “而我.....说的话......和你一模一样。我选择......用我学到的医术,而不是献祭,来结束这一切。”

            “你赢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老乌鸦望着乌先生,眼神中隐藏了许多东西,五颜六色的情绪交互错杂。那一瞬间,他原本微弱的声音忽然无比清晰,字正腔圆,声音掷地有声。

            而后,那颗高昂的头颅便耸拉下去,那高大魁梧的身体随即轰然倒塌。

            他死了。

            “您辛苦了,关教授。我会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乌先生默默向倒在地上的老乌鸦鞠了躬,眼神中却毫无波澜。

            我感到无比疲惫,身体被虚脱所笼罩,四肢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他死了,对吗?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孩子,都结束了。这里进行的一切医学研究已经失败,这架飞机将会在空中废弃,在深海坠毁。余下的医学研究,交由本校程门雪教授负责。”

            “孔校长,那您呢?”乌先生回头问道,声音中颇有不舍。

            “很遗憾,乌老师。我也已经感染这种病毒了,所以我选择和这架飞机同生共死。这架飞机马上就要自我毁灭了,你和那个孩子赶快离开吧,你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老校长瘫软在座椅上,声音有气无力。我这才看清,原来他的瞳孔也有些许红色。

            “校长,刚才老乌鸦握了我的手,难道我不会感染这种病毒吗?”

    我鼓起勇气,叫了他一声校长,尽管我很害怕这是最后一声。

            “不,不会的。你不会被感染,至少现在还不会。名叫乌鸦的医者对这种病毒有天然的抵抗力,关教授也只是在临终之际才感染了这种病毒。孩子,这种血统代代相传,你一定要珍惜你的天赋。也许这种疾病,会在你的手中找到答案。”老校长忽然笑了,那笑容饱含凄楚和哀凉,却也有一丝骄傲。

            “乌鸦,我们该离开了。我们到学校去,那是属于我们的战场。”乌先生对我轻轻叮咛,他左手握紧我的手,右手握紧红瞳少女的手。

            于是我伴随他跨过着飞机的长廊,跨过一地的狼藉杂乱。眼看着他打开了一扇飞机的侧门。半空的野蛮气流喷涌而来,舱门之外,是阴云密布。

            “关君,你看这天幕,乌云在四处盘旋。暴雨将要到来了。”乌先生顺手取下了三套精致的降落伞,把其中一套递给了我。

            “乌先生,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你。我......”我望着舱门外的万丈苍穹,那无尽的虚空让我毛骨悚然。我开始怀疑在这种天气仅靠一个降落伞从高中直降,是不是一种自杀。

            “关君,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答案都告诉你。老乌鸦的,黑衣人的,红瞳少女的,还有我的。但现在,所有的答案,都还只是谜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关君。别忘了到中医学院来找我。”

    乌先生低头娴熟地把降落伞在我身上绑紧,我看到圆框眼镜之下,他的眼镜恢复了沉静笃定,滴水不漏。

            而后他顺势一推,把我推出那舱门。

            我于是便从那万丈高空向下飞去,黑色乌云随即将我笼罩。

            我感到降落伞在松动,而我在不住坠落。又仿佛我是庄周梦蝶,化为蝴蝶翱翔至天际。

            我想呼吸,想呼喊。却只有无数的空气阻塞的脸颊,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向下坠落,坠落,手边却仅余无尽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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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医学幻想小说》白衣乌鸦 第四章 老乌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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