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是我小学同学小花的四姐,秀秀简直就是照着她母亲何姐样子雕刻出来的,是家里八姐妹中长得最秀气的。
秀秀上面三个姐姐从小就帮忙干农活。没有踏进学堂半步。
惟有秀秀身体单薄娇弱,周岁抓周时抓了一支笔在手里不松手。据说这代表这孩子以后要靠笔杆子吃饭,于是秀秀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去上学了。

秀秀的母亲何姐,是我们隔壁的隔壁的村里,大户人家的女儿。据说嫁过来的时候,送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四个红漆大衣柜,八口樟木箱子,十床十斤重的织锦棉被,十床垫床棉絮,春夏秋冬衣物都是齐整的八套,引得几个村的人来看热闹。
何姐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何姐的嫁妆,是听村里人说的。一是村里婆媳吵架的时候,婆婆经常拿何姐家的嫁妆,骂媳妇陪嫁的寒酸。二是有新媳妇嫁进来,村里人议论新媳妇的嫁妆,到最后都要加一句:“到底比不过人家何姐,十几年穿的还是陪嫁衣裳,生了八个女儿,陪嫁的被窝都没用完。”
何姐嫁过来的风光日子,只维持了一年,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就开启了被婆婆各种挤兑的日子。
我喜欢看何姐的模样,她头上抹着桂花油,发髻盘在脑后,饱满光洁的额头,身上的衣服永远浆洗得清爽整洁,走路时晃动的腰肢好看极了。何姐说话柔声细语,不参与那些媳妇们东家长西家短的阵营,从不像那些媳妇们满嘴粗话。她下地干农活喂猪种菜料理家务,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我喜欢听何姐说话,尤其喜欢听何姐对孩子们说话,那么温柔,即使吩咐孩子做事,也是柔声细气的。
何姐在家里的地位急转直下,直坠谷底,是因为她一连生了八个女儿,没有生出儿子来。
何姐的婆婆,每天固定的一件事,就是长声大嗓在家门前骂何姐,“害人精,死婆娘,养个母鸡能生蛋,娶个不会下蛋的赔钱货,生一堆赔钱货出来……”成了村里一景。

那时候我小,看着何姐的婆婆每天坐在门前骂何姐,真想拿着缝被子的大针将她的嘴缝起来,让她再也张不开嘴。
何姐的婆婆不止是骂,隔三差五还找茬泼着逼着儿子将何姐打一顿。每次何姐挨打,村里的媳妇们居然像过节一样高兴。
或者因为何姐嫁过来的时候太风光,或者因为何姐不和她们扎堆扯闲话,总之她们莫名其妙地恨何姐。何姐过得越惨,她们就越高兴。贬损何姐,幸灾乐祸看何姐挨打,是她们的娱乐加餐。慢慢发展到何姐从她们跟前走过,她们也往地上啐一口,明目张胆地骂:“下不出蛋的鸡,还活着丢人现眼。”
秀秀那个时候正在读初中,每个周末回家。听到那些媳妇们各种贬损何姐,秀秀忍不住和她们争辩,基本三个回合秀秀就败逃。因为这些媳妇们当街举着自己怀里吃奶的儿子,亮出儿子的小茶壶,对着秀秀一个小姑娘,得意地说:“你妈生不出个带把的来,还说不得?我要是这么没本事,我早就一瓶农药喝了走了……”
有一天,婆婆又找机会让儿子打了何姐一顿,何姐回到房间,默默喝了一整瓶农药。不知道农药是假的,还是肥皂水灌着催吐得及时,还是卫生院救得及时,何姐被救过来了。
在何姐送到卫生院抢救的那天,何姐娘家来了三拖拉机人,抄着家伙,将何姐家全砸了。何姐哥哥指着何姐婆婆说:“我妹妹死了,你和你儿子就等着陪葬。”
何姐娘家人在整个村湾里排成排,手里打架的锄头铁锹扁担剁着地,直接喊骂那些嚼舌根的媳妇们,最后放下狠话,大概意思就是你们现在就开始烧香磕头,祈祷何姐能救过来。何姐若死,那些嚼舌根的连同自己的儿就等着陪葬。
何姐娘家果然是大户人家,那喊话一个村湾的场面亮瞎了我的眼。而那些平时趾高气扬嚼舌根的媳妇们,全部大门紧闭不吭声。那晚上,好些嚼舌根的媳妇被自己男人打得鬼哭狼嚎。

何姐救回来后,脸色就干瘪干瘪的不好看了,人也慢慢瘦得缩小了一圈。她话更少了,除了和孩子说话会带着笑,其他时候都是沉默寡言。何姐木木然的眼睛空洞无神,整个人坐在那里感觉透着寒气,靠近她的时候,有点瘆人。那个以前的何姐好像喝农药死了,救活的只是一具躯壳。
何姐婆婆安静了,村里那些嚼舌根的也安静了,果然恶人还要恶人治。只是何姐娘家人早干啥去了?
也是怪事,一年后她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
接生婆出来报喜,何姐的男人居然抱着头在天井里呜呜呜哭起来。没出息的男人,生女儿打老婆,生儿子还嚎,就没做男人该做的事。
守在外面的何姐婆婆,听到是个状元郎,身子像喝醉酒一样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死翘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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