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

黑莲，是我村的稀有女性。她的优点主要表现在她的脸面上，特别的黑，还有许多麻点，也显不出别致的璀璨，给人的感觉，一抹的月黑头的夜色，弄不清底细。若不是她的胸脯，巍峨地耸在那儿，很少有人会把她当作一个合格的女人看待。

黑莲在村子里应闺女的时候，我的大哥不知哪个脑细胞萌生了激情，哑不腾地就看上了她，有意无意都要向黑莲那高耸的雪峰上眯斜几下子，扁扁嘴儿不只嘀咕些什么，只有从他睡梦的呓语里听到影影绰绰的只言片语:黑莲黑莲…这世上没男人娶妳时…妳就嫁给我罢…。

我哥自以为那黑莲一定会找不到婆家的，才对黑莲产生了爱慕之情。

我哥很老实，穿戴也破旧，全生产队乃至全村就数他衣帽不规整。他也自觉得到不了人前，自惭形秽的心理，让他作人很低调，尤其见个同龄的女性，还没开口递上话儿，自己先就脸儿红了，尔后就是肿嘴不露牙了，显得他特窝窝囊囊。

我哥对黑莲的好，黑莲一点儿都不领情。众人堆里，黑莲尝撇着厚厚的唇片儿扬言:他么？穷得诺样儿…哼，连自己都养活不住…是个女的，谁又愿嫁给他！…作梦去吧。

风言风语传到我哥耳朵里时，我哥的心凉了不止是半截儿，三天三夜没吃一口饭，硬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一星期没合眼。

我那时还小，不懂的人情事故还很多。但见我哥总躺在床上生闷气也不是个长法儿，就怯怯地劝他:哥，何苦呢？一个黑莲算什么…让她想嫁哪儿嫁哪去…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哥待我很好，兄弟情深，不忍凉务我，才破例开了口:二弟呀，妳还小妳不懂…好好读书，别象我没出息，连个对象也没媒人说合…咱家穷…找不来象样的…可那不象样儿的也看不起你哥我…再说，你哥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呀…找个女人…难啊！

我说:哥，大人们不是常说婚缘透了，女人不叫自也来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不差她黑莲一根儿草？谁稀罕呢？

我哥苦笑道:二弟呀…妳不用劝我啦…我得起来干活去…天涯的芳草都是有家儿的，也都被有头有脸儿的薅去了…我就是个打光成汉儿的命！

我哥胡乱吃了几块煮过的凉红薯，就抖擞精神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去了。

我哥初一没上完，就下学参加集体劳动了。他常对我说，光下力没出息，人人看不起，得想门弄个生产队记工员干干。于是，他下工后回家，二事不做就翻看过去的算术课本，九九口诀弄得滚瓜似的，一手把一个破算盘拔拉得飞熟，那算盘珠响的音韵就跟搞音乐一样好听。

知心的村民告诉他，队里社员想当记工员的人何止十个八个？我哥说，就那也得争一争，万一弄上了呢！

当他的一个好友偷偷告诉他说，那黑莲也要当记工员。我哥二话没说，就自愿放弃了。

黑莲小三(三年级)毕业，学历不够，但她有一手，专好夜里上队长家里跑…跑的回数多了，腰若水桶般鼓胀，那两座山峰更凸兀了…村民们背后指指点点，也都嘿嘿地笑，而我哥低头闷闷不乐，也不言语。

不久，黑莲低着头挺着鼓肚儿坐在队长的老鹰自行车后面，到公社卫生院，不知用了啥法儿，回村时，脸黑得如锅饼，没了喜色，而她的肚腑却瘦踏了架儿，仿佛比先前还细气了。

黑莲去公社瘦身儿的事儿，让大队副书记知道了。副书记对着队长嘿嘿笑了几下，说，大队要响应绿化祖国的伟大号召，准备在最远的西北地办一个林场，要搞培育树苗的工作，这工作光荣而又艰巨，要立马招一批年轻麻利的女青年去弄…我看妳们生产队就让那个黑莲去吧，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队长咂咂嘴儿，脸一红，表态说:林书记点了名的…那就让她去吧！

黑莲成了大队林场的职工，林场管吃管住还管发工作服，成天围绕着林书记打转转儿，一扫过去瘦身时的忧愁，成天笑得合不扰嘴儿，白亮亮的牙齿暴光的时候特别多，反衬出黑油油的脸庞也耀出了异彩的亮光。

林场以育苗为主，白天忙，夜里闲。一到擦黑儿，职工们吃了食堂的晚饭，纷纷争着往家跑，唯有林书记和黑莲留守。

春去秋来。村里街谈巷议，窃窃私语，说那黑莲在林场表现得可勤快可突出了，给林书记夜里端洗脚水洗脚，黎明时给林书记叠棉被整床铺，还帮林书记挤牙膏…跟林书记的一等贴身秘书一般无二。

冬天临近了，林场的幼苗没培出啥成果，却见黑莲的肚腑又鼓起来了。

一个大雪飘飘的夜晚，黑莲的家人及族人不声不响地把大肚的黑莲远嫁给沙河岸边的一个秃头老头了。从此，那黑莲再没回过娘家来串亲。

黑莲雪夜出村时，没一点动静，可我的大哥在村子周围左转三圈儿右转三转儿，转完了，回到家，一头栽到破床上就病倒了。

不久，林书记安详幸福的家人，都一个个发生了大变故:林书记的娘正吃夜饭时噎了一下亡了;林妻先是眼疾失明，不久也郁郁而殁;唯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订婚六年的对象转了志愿兵，与她告吹了，她一气之下嫁到雪域高原的西藏;林书记也随即疯了。

我对病恹恹的大哥说:妳应好好庆幸还活着才好！凡与那黑莲有瓜葛的，有几人善终？妳若真娶了她，说不定连躺床的份儿也没啦！

我大哥痴痴迷迷的说:别骗我！

谁骗妳呀？林书记一家家破人亡了…就连咱队的队长也癌症晚期了…难道哥妳还不知道？

我哥一翻身儿，一轱辘就跳下了床。

后来，黑莲的侄女，也没等到出嫁，就挺着如鼓也似的大肚子跟个外乡人跑了。人们说，那形象跟她姑一样，都黑黑的脸儿…骨子里都富含了淫荡的因子的…但都不清楚何以会导致那种结果。

忽一日，村里来了一异域的游脚僧人，在村头望了望黑莲祖上的一片荒冢，临走，吐了句箴言:无它，坟茔哩事儿！

    8月31凌晨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