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烟楼(二)

作者: Hua度 | 来源:发表于2022-11-16 22:0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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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发射火箭那样,早有人在烤烟楼正面烧火处准备妥当,闻言划支火柴,引燃瓤柴,然后迅速加上硬柴,待烧至正旺,才会添加煤炭进去。

    全社人,无论男女老幼,还是干部群众,只有看到青天下烟囱上冒出滚滚的黑烟,悬着的心才放一半下来,陆陆续续散去,回家准备早饭去了。

    添煤加炭的人自然是分派好的,一般是精壮的汉子。那时已至初秋,天早凉了下来,有时秋雨绵绵,一下就是好多天。于是我们躲在烤烟楼下一边哈气避雨,抬头望天,看碧空洗净铅华,返璞归真,欣赏草木葳蕤,万分精神,一边烤火取暖,谈天说地,说隔壁家长里短,东拉西扯,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

    那时借着熊熊炭火,父亲与叔伯辈摔开膀子打制马环,用的是钢筋、铁钳、大锤,还有砧子。砧子其实是一块半百斤重的顽铁,垫在下面。于是钢筋像烧红的烙铁那样被大长钳子夹起,放在冰冷厚实的砧子上,紧接着大锤从天而降,由小及大,一时火花四溅,乒乒乓乓,水汽蒸腾,摩拳擦掌,大汗淋漓,热火朝天。

    在唐人的诗句中,“砧声”往往与边塞、秋寒、思家、闺怨等意象关联起来。比如郑准《代寄边人》:凉风当为我,一一送砧声。刘长卿《月下听砧》:夜静掩寒城,清砧发何处。吕温《闻砧有感》:秋月三五夜,砧声满长安。王勃《深湾夜宿》:江童暮理楫,山女夜调砧。

    砧声其实就是捣衣声,例如浪漫主义大诗人李白《子夜吴歌·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有“孤篇盖全唐”之说的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节选):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我那时年纪尚小,“拈不得针,拿不动线”(《红楼梦》晴雯语),只能做点添茶递水,拿东拿西的活儿。但有一件事非我不可,那就是“偷玉米烤来吃”。

    那时我早已读过鲁迅先生写的《孔乙己》,经常暗自揣摩,私下很是认同孔乙己的那句话: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于是我小猴儿一般,游走于“大兴安岭——林如海”一样的玉米地里,迅速掰下几支玉米,又小鱼儿一般蹿了出来,赶紧递给我的那些叔叔们,他们那时和如今的我年纪相仿。

    掰的次数多了,摸到的门道也就多了,经验跟着也就多了起来。第一,只能掰玉米地中央的,不能掰玉米地外面的,那样主人站在路上一望即知。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第二,只能找距离远的玉米地掰,不能找距离近的玉米地掰,这样即使主人发现了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烤烟楼内的我们。俗话说得更好,“兔子不吃窝边草”。新鲜稚嫩的玉米蒸着煮着甜香可口,其实吧,烤着吃更是一绝,人间至美,连空气里都飘着香味。

    同样拿来烤着吃的还有土豆,学名马铃薯,邵寨人叫做“洋芋”。烤至松软,芳香四溢,从热灰里扒拉出来,两手快速倒来倒去,或者用衣袖垫着,同时吹气,一来降温,二来除灰。小心地仔细地剥去细皮,露出嫩黄晶莹、入口即化的果肉来,轻咬一口,烫牙,但实在好吃。

    烤烟楼正面挂着一根温度计,楼内温度始终维持着在一个度数上下。这样一连烧了几日,火候差不多了,经由烟草局职员的指导与村里老人们的集体商议,社长下了开楼的命令。于是各门各户都会前来领取自家的烤烟。刚出炉的烤烟是那种发亮的淡淡的黄色,脆生生的,风吹直响,稍微用点力气一捏,轻轻在指肚碾动,随即碎为粉末。

    但经过寒霜的浸润,颜色变为绛红与土灰,逐渐地绵软下来,易于捆绑,成为上交的成品。

    汪曾祺在初中课文《胡同文化》的结尾写道:看看这些胡同的照片,不禁使人产生怀旧情绪,甚至有些伤感。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席卷之下,胡同和胡同文化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也许像西安的虾蟆陵,南京的乌衣巷,还会保留一两个名目,使人怅望低徊。

    同样地,时代巨轮转到了新世纪,上头也取消了邵寨塬种植烟草的政令,于是烤烟楼一下子没落下去,只留下孤单寂寞的身影,犹如隆冬时节仍在脱光了叶子的枝头上翘首以望的柿子,还在执着地坚守,不肯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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