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一次难得的回到了家乡。想到镇上洗个头。洗头的叫阿莲。
其实,平时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不会到外面去给别人洗自己的头发。别人洗虽然免除了自己的劳累,但终究不舒服,头痒的地方别人挠不到的时候,那个难受的劲儿难以表达,有时候忍不住跟洗头的说,这痒,好的,手挠过来了,舒服了,可是另外一处,又痒了,又得说,还有这,可是,自己却不好意思反复说这痒那痒的。所以,还是说自己洗头省事,哪儿痒就挠哪儿,舒服。
但我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出来到这个小镇上找阿莲洗个头。这个洗头店应该是一中年妇女在自己的家里开设的,老板娘人手不够才请了阿莲过来的。每次来到这的时候,老板娘都会说,阿莲,出来给客人洗头了。刚开始的时候以为阿莲就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没有想到这个洗头的阿莲已经四十来岁了。丰腴的体态,皮肤白皙,年轻时应该是漂亮的姑娘。现在洗发店里的往往是些小年轻了,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大年纪的人。不过,经过阿莲洗过数次头之后,我认为她胜过给我洗过头的任何人,是目前洗头洗得最好的,手力轻重刚刚好,总是及时能挠到头皮痒的地方,待她挠过的头不再痒之后,剩下的几乎都是舒舒服服地头皮按摩,她的十个手指既温柔又充满力道在头发当中穿梭,洗完后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阿莲不仅洗头的手艺好,而且在洗头的过程中绝对没有进行任何地推销,总是温柔地询问,水温够不够,手力轻重是否可以,其实洗了很长时间了,要是在别的洗头店里估计两三个人的头发都洗好了,她还是非常耐心地按摩着头皮,最后总会问,差不多了吗?还要不要在按摩洗洗?说真,虽然很享受她的按摩,但却不好意思说再按摩一下了,因为阿莲按摩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不过,此次让我想再到阿莲那儿洗头的不仅仅是阿莲的手艺,还有她的故事。
阿莲说话声音温柔,全然不像一个四十岁的妇女,但所有的故事娓娓道来,历尽人世沧桑。关于阿莲所讲的故事,如果有机会都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而且我断定那都是人世间真实的事情啊,家庭、婚姻、事业、人性,无所不涵盖。
阿莲认了个干妈。这个干妈就是当地的问花婆,“每年都得按照妈仔要求买二十斤猪肉、两套新衣服”“有时衣服买差点了,这个老太太眼睛尖得很啊,不过,人家也没有明着说,只是说,还是上次的衣服穿着舒服,阿莲啊,你还是买上次的衣服的吧,这个衣服穿着不舒服还是别浪费这个钱了”“这个东西不买还不行,担心她在背后耍什么花招啊”“另外一个认她做干妈的女人,后来不是不给她每年送东西了吗,听说家里先后出现了各种奇怪的症状,好端端地走路都掉进沟里,差点没命啊。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胸口会痛,好像有什么人在胸口捶打,人多在家就没有这种现象呢。你说奇怪不奇怪?人家问花婆也说啊,也不是她搞什么花招,不过,有些神有些仙是得供着的”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着实觉得好笑,村里那些蒙蒙拐骗的问花婆不仅贪心而且可恶,可怜那些来这里寻求帮助的人们。“有一次啊,我妈妈病得吃不了东西啊,什么医院也都去看过了,医生都没看出什么,我只好到问花婆这里问问了,她就是讲,让我回去准备什么什么的,等我什么都准备好给她送来的时候,这个问花婆还说,嗯,过几天你妈妈就会好了,谁知道啊,我都没回到家,我妈妈就不行了。这个时候呢,这个问花婆又讲了,你可能来得太晚了……我做法都帮不到你了,已经有神来带你妈妈上路了,拉不回来了……”“如果生老病死能够被这些问花婆所预知掌控,每年买点东西给她也是应该的了”阿莲最后的感叹结束了这件人生大事。问花婆的贪得无厌,母亲的呻吟病亡,在这温柔的声音中听不出波澜壮阔。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这点年纪的妇女最喜爱唠叨抱怨,阿莲似乎都没有。这些被讲述的故事总是出奇地平常的从阿莲的声调里出来,然后被听客带走,被议论,不过,似乎一切都和阿莲无关了。
村里也有个大堂姐叫阿莲。阿莲姐是我们这辈当中排行最大,在我小学的时候,她就结婚嫁到了镇上。当时能够嫁到镇上都引起了轰动了,阿莲姐的确是漂亮能干的,她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理发店,年轻人就不再在村里理发了,大家都跑到镇上阿莲姐的店里理发,甚至烫发。
有一回,我陪表婶上街烫头,阿莲姐就说我这头乌黑的头发很好很好,就是天气太热了,头发太长了,最好还是剪一剪,而且头发也应当适时剪剪,促进生长。我听了阿莲姐的建议,自打懂事起留着的长头发就在阿莲姐店里剪掉了。这是我第一次剪发啊!长过腰际的乌黑亮丽的头发,阿莲姐亲手剪掉了,她把我那剪下来的长头发拿过来给我看了看,我真舍不得,不过,阿莲姐说的对,头发还会长出来的。说完,阿莲姐就把那束长发小心翼翼地放起来了。这次剪发,阿莲姐不要我一分钱。不久,待有人专门在村子里收购长头发我才知道这个剪下来的长发是值钱的。隔壁二婶那个长发当时剪下来就有一百块。四婶说要是我的长发还在的话,两百块都不止啊。
无数次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阿莲姐小心翼翼放好的我的长发。我心痛的不仅仅是长发。那些年我也来到了镇上读书,也时常经过阿莲姐的理发店,阿莲姐的脸涂得越来越光鲜亮丽,我总是很害羞地躲过她的热情招呼。我想,城里人的热情与冷淡从来都是无缘由的。
阿莲姐生了两个孩子,青儿是她的大儿子,辈分虽然比我们小,但年龄小不了我们很多岁。我们的童年生活中几乎处处有青儿的身影。说来这个男孩也奇怪,明明在镇上在城市里出生,却总是喜欢回到我们的农村里和我们一起玩,下河摸鱼,爬树摘果,胆子比我们农村娃儿都大。我很是佩服阿莲姐对孩子的放养。今天在写这个文字的时候,才突然知道,原来胆子大本来就是天生的。青儿二十出头的年纪当上了爸爸,现在娃儿还在我们家门口玩,可是他却在牢狱中。青儿竟敢走私香烟啊!说句实在话,因为外面求学多年,停留在我脑海中的仍然是一张少年的脸,谁能想到今天已经是这样的生活了呢?阿莲姐带着孙子在树荫下聊家常,当然,阿莲姐的家常总是离不开房子、店铺的投资,虽没有了当年的妖娆与风姿,但那金项链、金戒指,还有那眼线,无不明显地说明这这个外婆的年轻与野心。
阿莲本来就是只是个普通的名字而已。但今天,我觉得,但凡叫阿莲的姑娘,似乎都有与荷与莲相关的风姿。不过,每个人的品性却又各不相同。村里除了堂姐叫阿莲,这个是我们张家的阿莲。村里另外一户大家庭,叶家也有一个阿莲。叶家的阿莲也是皮肤白皙的漂亮女孩,不过,这个阿莲可是极其柔弱善良的阿莲。每次暴风天气大家都在抢收谷物的时候,姑奶奶总时候戏谑着说,风要说再大点的话,这个阿莲恐怕都要被风吹走了。
把阿莲吹走的其实并不是暴风,而是她那个残疾不会走路的妹妹。阿莲的妹妹并不是生下来就不会走路的,而是逐渐不会走路的。阿莲也曾经带着她和我们一起奔跑,只是后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莲就只能背着妹妹上学了。再后来,妹妹长大了,也背不动了,为了陪妹妹,阿莲也很少出门。我们几个人一同到镇上读书,阿莲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当时追阿莲的男孩子不少呢, 阿莲就是村里所有男孩的梦中情人,我自己也都非常喜欢这位既漂亮又温柔善良的姑娘。可惜,为了这个妹妹,阿莲也极少出门了。渐渐地,我也没有了阿莲的消息。听说,高中毕业的时候阿莲就带着妹妹出嫁到另外的村庄,只是听说不能走路的妹妹被奸污阿莲也因此喝毒药自杀了。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但愿不是真的。但村里闲聊的人们往往却避而不谈此事,总是让我心生疑惑。和我一同长大的阿莲,此刻不知在哪儿,没有人提起。
没有人提起的往事又有多少呢?席慕蓉有首诗《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中写道:不管我是要哭泣着或是微笑着与你道别,
人生原是一场难分悲喜的演出,
写写这三个阿莲的故事,也只是成为我个人的一种回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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