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是我的大学时代的一个老师,她以前不叫小白,我的朋友们都知道她有一个十分欧巴桑的绰号,是我给起的。那个时候用这个外号叫她,她不喜欢,总是嗔怪,说这样叫把她给叫老了。
彼时她让我叫她姐姐,我实在叫不出口,她长得纤细而白皙,笑起来眼睛便剧烈地弯成两条小黑鱼,黑而浓密的睫毛,会跳动的眨呀眨,时而穿的像涩谷GIRL,有时看起来比我都年轻,于是后来,我就直接管她叫小白了。
后来,有一次,小白回东京。我在上课,小白发消息给我,说晚上到她家里吃饭。那天小白做了各种很好吃的菜肉小馅饼,还有小米粥。在异乡喝到到滚烫的小米粥,比家里的味道还要浓郁。然后我们在小白家的顶楼的平台看夜景,玩到很晚。小白送我到楼下的电车站,看着我上车,我都走很远了她还不肯转身。回到住处,洗好澡,发现手机里面又22通未接来电,全是小白打来的。我慌忙打回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小白在电话那一端点,用比我高5倍的音量说话:“怎么打电话你都不接!!回到家也不知道报个平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然后我就听到电话那头无限回音。 我瞬间安静了,握着手机,一大滴的眼泪伴着窗外的月光明晃晃的砸到屏幕上。其实我们住的真的不算远,坐电车不用20分钟就到了。小白从来没有如此大声讲话过,平时甚至连稍微大声都没有过。虽然很凶,但是一刹那,却令我觉得很幸福。真的是自己家人才会有的行径啊。
小白带我去看过电影,去三鹰美术馆玩过,陪我去看过最好玩的绘本和玩具的展览;小白用一杯热的抹茶牛奶把我从失了恋的阴影中轻轻的解救出来;小白帮我挑过很好看的洋装和项链,教给我应该怎样打扮;小白很严厉的把我训哭过,但是又马上道歉把我哄笑了, 说是她的不对啊不应该这么严厉……
小白偶尔很迷糊,小白自己看错时间,让我一个人在新宿逛完了地铁里的所有百货公司吃了两块蛋糕买了3个头饰两件衣服又等了她一个小时,还忘记带手机,四处找公用电话找我,也让我很无厘头的四处找她……
小白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但是心肠还是很软。
小白老让我把眼镜摘了多笑笑,说我笑起来好看,我笑一下,就代表原谅她了。我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的生过她的任何气。
有一段时间我很想念她,因为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了。她的照片一直存在我随身携带的手机里,笑着的小白,拍照的小白,专注的看前面的小白……就像小白每天陪着我。
五年前曾经跟小白老师在网上聊天,聊起《いつでも会える》这本书,第一次听听她讲它的时候,是在2007年底,天寒地冻的背景,小白的声音很好听,我听着听着就开始落泪。那时候又是冬天了,我为了写一个东西,她又给我找出这本书,并且又重复了一遍作者的名字,很多回忆重现,我又绷不住哭,刚工作的时候我真的好爱回家默默地哭啊。后来又谈到找学弟学妹们约画稿的事。聊了很久,忽然之间,小白说“你现在已经不是站在作者的立场了,而是社会人的角度,你成熟了。”我听了有些愕然。会吗?我还是一直在画图,那些小的时候就在看的故事,现在被自己一笔一笔的重新画出来,一本一本书,一个一个故事画下去,就像参与了多重的人生。这样的日子,让我开心而释然。总觉得时光从笔尖一点点流走,每天过着差不多的人生。却在别人眼里,不经意的变了。是该高兴吗?想起以前,小白总是会对我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总像个小孩子一样。那时,她是充满了母性光辉的,认真的,温柔的,美丽的小白老师。
结果终于轮到小白感慨了,我才发现,到了回不去的时候。记得她轻轻从我手中抽走任天堂,在我面前放下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我的日语作业;记得她到我家来看我,穿着柔软的灰色开衫,安静的坐在木头椅子上优雅的剥柚子给我吃,听着我放布兰妮的歌,忽然笑出来,说布兰妮对她来说还是甜了一点,只适合我这种小孩子听;记得有一次半夜我们班一对璧人来帮我修电脑(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友,也知道我的电脑坏掉会抓狂的样子),被小白知道了,嗔怪我说,人家是男女朋友啊,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真是的。
一个很晴朗的秋日,我们去海边捡石头,有个陌生男子送给小白好多好多好看的石头,小白优雅的留下了石头,把他赶走。我看着小白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小白也笑了,冲我吼:“你个小孩笑什么笑!”记得去三鹰美术馆的时候。我说:“小白老师我们爬到天空之城上去吧!小白说,不行,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今天可穿的是裙子!我说没事啦,我们去吧去吧去吧,上面好好玩啊。最后小白妥协了,抛下一句,真被小孩子打败了。
小白介绍她的朋友给我认识,那个可爱的台湾姐姐一见到我就说,哇你的短裤真的好短耶!小白很淡定的瞄了我一眼,说,哼,现在小孩都这样。
小孩。一直以来,我就是那个在小白老师眼睛里面的小孩。后来去出版社上班的那天开始就不是了。那时还有些感伤,有些不知所措。那时候我在想要是时光可以重来,我宁愿那一天是空白的。这样就可以做小白心里面唯一长不大的小孩,其他的学生会离开,会长大,会变得现实,而我不会。至少,在她心里。
然而人总有一天要学着自己成长起来。
而后时光匆匆,我们都在自己的领域里拼命努力着。偶尔会听别人说起小白,会放下手中的画笔上网找小白的资讯和视频来看。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又见到小白,她美貌如初,笑容灿烂。而我也在时间的河流里早就学会了从容,学会了放下了感伤,学会了直面自己的人生。值得开心的是,许多年前从我开始的小白说我把她叫老了的昵称,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学生里,小白也欣然习惯接受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一定的。”这是你说过的,亲爱的小白。我总是会记得这句话。因为记得,所以实现了。这是生命给我的关于小白的最好记忆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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