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的一片晚霞消失于群山的一角,一个多小时前还弥漫着的云雾,已全部褪去,在低峰近岭黝黑起伏的衬托下,浅银色的雪山突兀而出,梅里十三峰呈露无遗,冷峻秀美。山脚下,从雨崩村的一个毡房外传来一阵悠扬的胡琴声。整个村庄似乎都睡了,琴声如同一个白色的精灵在毡房外随风起舞。时而如喃喃细语,时而如急越飞瀑。时而如缓缓清流,时而如拍岸涛声······巴桑的手自由地拉动着琴弦。他的脸因为连夜赶路而突显疲惫。额头上的淤青是在翻越雪山时留下的,除此之外,他的手上,腿上,都还渗着丝丝血迹。他从梅里雪山另一边的西当村来,抄的最近的路。不吃不喝地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毡房内,唇红齿白的卓玛端坐在镜子前。她直勾勾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旁的阿妈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攥着转经筒,嘴里碎碎念着那六字真言。念一句,转一圈,拨动一颗佛珠。她的珠串每颗珠子之间的距离都很远,村里人平时总说阿妈念佛用功,绳子都被捻松了,那心离上师和佛法就更近了。
卓玛听到琴声,她的眼神灰了下去,她抹去脸上的腮红和粉底。眼前是一片雾气。
半个月前,她和巴桑站在南宗垭口,拉上五色风马旗,在玛尼堆上刻下彼此的誓言。巴桑骑着一匹棕色的马在草原上奔腾。她在云朵下面翩翩起舞。然后巴桑骑着马向她跑来,伸出温暖的手,卓玛的眼睛如星火一般闪亮,她浅浅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借着手心传来的力量,她灵巧一跃,藏袍在空中旋转,画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就径直坐在了巴桑的身后。马儿不再奔跑,它仰着头,漫步走在山坡之间。卓玛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轻轻的靠着巴桑年轻有力的后背。两个人,一匹马,就那样朝着山的尽头走去,草原上的风,天上闲散的云,还有那静默的雪山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晃啷”一声。卓玛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阿妈手中的珠串散落了一地,它们肆意的在地面上跳动,阿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加快了念经的速度,沉沉地、带着哽咽声。她更快的摇着转经筒。另外一支手,慌乱的拾起地上的佛珠。卓玛没有动,毡房外的琴声细得如游丝一般。在她的灵魂里涤荡。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对着镜子笑了笑。
那一晚,
巴桑弹了一整夜的琴,
卓玛在镜子前坐了一整夜,
阿妈念了一整夜的经。
第二天一大早,卓玛家门前唱起了欢快的“送嫁歌”,卓玛穿一袭嫁衣,隔壁的昂珠特意从县城赶回来给她化了一个极美的妆。走到门口,新娘子按例要涕哭不休,以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卓玛远远地看向了不远处的胡扬林,在最大、最高的胡扬树后面,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肩部一角,明媚的阳光透过树林,地上斑驳着一人一琴的影子。不知为何,那个影子,沮丧了一点。也就是在这时,卓玛的眼泪掉了下来,从小小的抽泣,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再到撕心裂肺的大哭,她哭得越大声,妆越花,旁边的人却笑得越欢快。
卓玛嫁了,送走卓玛的雨崩村下了一场大雨。胡杨林里,一个五官清秀的藏家男孩砸烂了一把胡琴。从此,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
六年后,在香格里拉,一个叫“想念梅里”的民宿里。巴桑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坐在沙发上,他递给旁边的客人一杯酥油茶。就不再有话,清冷地坐在那里,客人的朋友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这地方环境还不错!”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咋咋呼呼地边走边给沙发上的客人打招呼。无意间,她也晃到了酷到不行的巴桑。
“你是巴桑?”她收起了大大咧咧的笑。“你真的是巴桑吗?”
巴桑点了点头,才看清眼前这女孩子,原来,是卓玛的好朋友昂珠。
卓玛,这个他见不得、听不得、更想不得的名字。他紧锁着眉。昂珠却突然大声的哭了起来:“你到底这几年去哪里了?”
巴桑吃惊的看着他,他有预感昂珠接下来的话应该和卓玛有关,他抓住昂珠的双肩,眼睛充血像要鼓出来似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昂珠望着他,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卓玛······她死了。”随后她的眼神里又出现了浓烈的怨恨。“医生说她还可以活五年,可是你消失后的一年她就走了。”
巴桑没有听清楚昂珠后面的话,他整个儿瘫在沙发上,一支手捂住自已的胸口,一支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喉咙里夹杂着血腥味让他头脑嗡嗡作响,“扑哧”一声,喷出一地鲜血,他晕了过去。
又是那个梦,卓玛灿烂的笑脸,穿着藏红色的袍子在草地上转圈。手链、珠串、耳环的碰撞声在空气里弥漫。她一直转,一直转,笑声如百灵鸟一般的清脆甜美。触碰着巴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伸出手,想抓住,可是卓玛不见了。巴桑惊醒了!
他脱下了休闲服,穿回了藏袍。他回到了雨崩村,那个熟悉的毡房早已没有踪影,留下的只有凸起的玛尼堆,他知道,卓玛在那里。他抚摸着那里每一块石头。如同穿过卓玛的秀发。如同牵起卓玛的手。他终于明白,卓玛出嫁是假的,但是出嫁那天的眼泪是真的。巴桑在那石堆面前躺了两天两夜。最后,他带走了其中的一块石头,和当年那颗胡杨的一根树枝。
耸立于怒江与澜沧江大峡谷之间,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雪山傲然挺立。仰望雪山,有人双手合十,有人张开双臂,有人泪流满面······这里是人世之外的存在,故而路过的人几乎都敛声靜气,不愿触怒神灵引来雪崩之灾。
在前往拉萨的朝圣路上,多了一个穿藏袍、磕长头的朝拜者。
听一首歌,写一个故事。最后附上这首歌的歌词。
我翻过了雪山来到了草原
只为在你出嫁前再看你一眼
说好了要一起到海枯石烂
难道你忘了我们发过的誓言
阿妈说我们就是缘分太浅
阿爸不说话抽了一夜的烟
在你的毡房外我唱断了琴弦
看着你走远我把泪流干
妹妹你要做一只绝情的雁
哥哥做胡杨等你三千年
生也等你死也等你
等到地老天荒我的心不变
妹妹我等你三年又三年
才知你去了个地方叫永远
你说别等我别等我
可我怎么忍心让你守着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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