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候未能说出口的道别的话,就在梦里实现吧。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有人说,机场是比医院流泪更多的地方。两个人匆匆道别,说过不了多久再见。谁也预料不到那时的分开,竟然是再不相见。彼此也没再好好寒暄,故事就落下帷幕。
几年后故事的主人自己也都忘记了,只有偶尔梦的出现,悄悄地把情节再重现。
她昨天夜里做了个梦。
虽然做梦是平常的事情,但有时梦里的东西太过于真实,导致在梦中的她有些分不清那场景究竟是虚构还是真的发生了。昨夜的梦里阿通又出现了,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清晰地梦到他。
梦里,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国家,她和他共同的朋友领着阿通,蹑手蹑脚地打开大门进入到她家里,坐在沙发上。而他将巨大的塞满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行李包放在地上,站在错愕的她的面前。
梦里地上那个双肩包又大又沉,四角都被磨旧。那是那一年她买给他的,要是没有想错的话,包里还有一个同样用旧了的钱包,钱包的隔层里夹着一张她长发时的照片。梦里,她反复看了好几次,而他起先是笑嘻嘻的,坐在距离她非常近的某处。她没有作出任何表情。
他就那样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她倏地一下站了起,用力地推开了,然后劲直走到朋友面前用几近嘶吼的语气说,几年前说要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不管不顾擅自做了决定,说度过这段遥远的异地恋就会给我我想要的生活。结果呢?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了。
由于是在梦里,虽然心里明显能感觉到是在嘶吼,但实际发出的声音却是那份力气的百分比之一不到。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正在用力地想要挣脱什么。手上的力打进棉花里,瘫软无意义。
梦里的阿通有点老了,比他二十一岁那年老了许多。但梦里的她好像还是二十岁那年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头发长长的披在肩后,还没懂得化浓妆,素面朝天的样子。
梦到两人僵持面对的时候就醒了。
梦醒后,她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个月另一次梦见他的场景,也是在西班牙的街上偶然遇到了,那天梦里的她非常冷静,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顿在原地怔着。
她在梦里却感到非常释然,像深知自己是在梦里似的,对面前的他说:
“既然你一直想再见一次,那么在那里就当见过了吧,这也是我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她在梦中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仿佛在每一个与阿通有关的梦中,她对与他相遇的恐惧被无限的放大了。她的声音也被放大了数倍。这些梦自顾自地到来,是要提醒经历过的人,那些嘴上说着无所谓的已经过去的事情、那些落空过的被戳痛了的期望,仍旧留在心底深处。
人是不会变的。那样善变的武断的阿通的形象是不会变得,她有些年也期望过他会变。两人分分合合相爱相杀,直到再也提不起勇气再约定个以后。
她偶尔会想起在成都夏天的夜里,坐在副驾驶座看他开车的样子。她喜欢看他开车,车里放着Ed Sheeran唱的那首《Thinking out loud》,他转过头问,好听吗,不好听你可以连你的蓝牙放歌。她闭着眼睛说,好听。
也想起他带回家的花,插在玻璃瓶里,足足活了一个星期。
想起蓝色小镇低矮整洁的房屋。
想起沙滩上的秋千,脏兮兮的脚丫子。
想起许多事情。
她二十岁那年,深信不疑这一生最终会成为阿通的妻子。也深信眼前的男孩会逐渐成长为一个可依赖的男人。那时候的她,对说出爱这个字有不可估量的勇气。
一起站在夜里海边的礁石上听海浪的声音就是爱了,一起生活争吵再拥抱就是爱了,费尽心思准备的情人节与纪念日礼物就是爱了,不枯萎的永生花就是爱了。后来有人再重复同样的故事情节,她却不再提起这个字。所以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曾经真心爱过阿通。
他也许也是这么深信不疑的吧,于是过了这么些年,明知距离让人心痛,却还是试图保有联系想追回她与她再有什么羁绊。
“不可惜吗?”
“不可惜。我就当作是自己不眠不休写了三个月的故事忘了存档就此丢失了。那些故事里的情节我会再在别的故事中再写一遍,可我万万没有耐心再写一遍同样的故事了。我总会,再把我想要的情节都写一次,我总有安慰我自己的方式。”
再和好,再牵手,再分开。直到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了。这许多年来,他无数次的忏悔也好,忏悔过后又心血来潮的刺痛也好,她突然有一天变得不想要了。
因为不想去怨恨这个人。心底里明白这个人是不坏的,是有有趣的一面的,是也许会对某个中意的人深情的人。而她已不想成为那个人了。那一年在机场许下的承诺,每一次再相见嘴上说着的感觉依旧熟悉,一餐餐一日日。她再也不想要了。算了,不停地对自己这么说。也就真的算了。
她再没有幻想过要成为谁的妻子,和谁一起怀抱两个可爱的孩子,养一只大狗,再也没有那样的幻想了。不知那一天起,她就变得如此安静,很难再被人打动。
细细想来,那原本是她离爱情最近的一次。
就算那时的生活里,也充满了互相隐瞒和自认为不便透露的事情,尽管那时年少无数次地争吵,但那些年的夏是温暖的,冬的雪也都是透亮的。那一年的她,始终坚信着自己可以和眼前那个人一直走下去。
她也并不是憎恨阿通,她只是不喜欢那时候的她自己。她不喜欢那时候妥协的卑微的软弱的她自己,那种无力改变任何事情的感觉,那个无法做选择而是被选择的她自己。她太喜欢现在骄傲的自己了。
于是,她在梦里赶着与二十岁的青春道别。
将二十岁的自己,将那个还会为了阿通声嘶力竭却留有爱恋的自己,永远留在了梦里。
那也许也是,尊重那段青春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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