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的古镇,从一块滴水说起,古色的黑屋瓦底端,遮挡檐头的瓦当下面,是扇形的滴水,一半为了引导雨水,一半为了美观,滴水表面一般会饰以各种花纹和文字。
沙溪东街这排老式房子的屋檐就齐刷刷地饰着漂亮的滴水,上面是我不认识的字体,微微凸起,笔势柔软,勉强认出是“寿字”。梅雨季后,滴水表面长出些许青苔来,甚至有一株瓦松选在滴水正中扎了根,低调地点缀老屋的韵味。
瓦当成色太新,不用细看和揣摩,这滴水也不算古物,说久点也不会超过二三十年,很明显,这是各地兴起创建古镇旅游业的产物,修缮破旧的老屋甚至重建,仿制以前的窗棂瓦片滴水,以求达到古物的效果。
这滴水,不是古镇的原汁原味。
推开一扇虚掩的门,穿过空旷的前堂,依旧是木结构的大厅,却已作了民居。梁柱还是以前的样式,被朱红的油漆涂的闪亮,大厅里摆着现代的家具器什,一位老太戴着老花眼镜在织毛衣,老公坐在侧面,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一只淡紫的塑料风扇缓缓转着,驱散着暑气。
也许我该寻一条更破旧的狭窄小巷,以避开当世的痕迹,要如流云,无缝绗接。雨水一遍遍冲刷将墙体染成斑驳,几株野藤猖獗地爬上陈旧的屋顶。
后院里,一口古井淡然叙说岁月,井壁青苔换了一茬又茬,一只孤独的哈士奇狗被铁链所阻,好奇地盯着我看,终于忍不住,非常保守地低吠了几声。
那片滴水只是我的虚晃一枪,也许,古镇应该由一口古老的井开始,蕨类繁茂,遮住井壁,凉凉的井水,契合时光的阴柔绵长。
就算阳光炽烈,也透不过地面凹陷处的凉。
小青砖缝里的青草明显还年轻,它们也在见证时光,和一块久远的石头没太大的区别。
有文字记载,隋,废信义郡并海虞于常熟。
海虞,原作海隅,海之隅。原来沙溪古时也属常熟,陆海交汇之地,这就对了,很久以前,颜市在海边,沙滩之始处,叫沙头,沙头是沙溪的另一种叫法,只是,沧海已变成桑田而已。
对了,我想说的,就是沧海如何变成了桑田,在颜市确有许多可供推测的细节,比如望海墩,比如梅李镇宋代古塔名聚沙,聚沙成塔,聚的,应该就是颜市的海沙,还有条穿过颜市、流淌了二千多年的盐铁塘,西汉时刘濞掘河运盐,运的,应该是颜市近处的海盐。那么,我假装着确定,我所在的可庄在不算太久之前就是沧海。
直到宋朝,掘戚(七)浦塘引太湖水入江,以泄太湖之水,成为太湖泄洪的五条主要河流之一。
千年古镇因了条戚浦塘重新焕发了生机,元初,邑人依河造出鳞次栉比的房屋,商贾云集,各行手工匠人入驻,以至有“东南十八镇,沙头第一镇的盛名”。
我完全可以进沙溪文史馆浏览一番这座古镇的历史,或许会更权威一些,可我更喜欢揣测,那些代代相传早模糊了的往事,用历史来叙述显得过于生硬,甚至不及一片瓦当一口古井来的可靠。
一条古老的河流,裹挟着沙头的时光婉转前行,水里的倒影换了又换,木柱变石柱,石柱变水泥柱,在不远处,人类用大型挖掘机轻易地挖出了一条更宽更直更深的戚浦塘。
对了,这条穿老街而过的河已换了称呼,叫老戚浦塘。
(待续……伊朵桃花,静待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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