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天冷洗澡是件向往的事。那时人们即使新建房屋,也不会建一个洗澡的地方。
进入了秋季,在木盆里洗澡容易着凉感冒,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便盼望着母亲能去别人家烧一锅热水来全身洗刷刷。
一早母亲对孩子们说,今天咱们要去烧水洗澡了,孩子们欢呼雀跃,吃过午饭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母亲,欢喜地帮忙拿一两个小捆的干柴。
村上几十家农户,只有一家有烧水洗澡的地方。家里房子多,人少,上上代是在城里做生意的,很早就造了楼房的,木头椽子,木头楼梯和木头地板外加木头窗户。大大的天井里有一口井,母亲在井里打上几桶井水,倒入后屋的大锅中。这是一口铁锅,比普通做饭的锅大一倍,我见过生产队的仓库也有这么大的锅,是年底用来杀猪烫猪毛的,说不定也有人用来洗澡。
大铁锅里的水在微微冒热气时,人便可以下锅,我记得看过一部聊斋志异的电影,一个丫鬟没见过铁锅里洗澡的事,看到有人在热气腾腾的锅里,惊呼“哎呀呀,小姐小姐她-她被人给煮啦!”
我在锅里,一个人是害怕的,不是怕水热煮熟,而是怕把锅底踩个洞,直接掉到锅底下面的火堆里。母亲看我小,便叫隔壁的阿姨抱着我在锅里一起洗,母亲在一墙之隔的灶膛负责添加柴火,不时询问是否要烧火。我则被抱着坐在腿上,被隔壁阿姨用毛巾搓洗,闪耀在我眼前的便是白花花的胳膊,大腿和胸脯。
那时的一锅洗澡水,要洗一家子,只是因为干柴紧缺。每家每户洗澡总是男在先女在后,听大人说男的要干净一点,其实哪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只是因为重男轻女罢了。按身体结构,女的更应该在干净的水中洗澡,最好在加了玫瑰花瓣的水里濯洗洁白光滑的肌肤,仿佛花一般的女子如出水的芙蓉,清新脱俗……啊,我想多了,那时的人们在积攒了肌肤分泌的油脂和代谢的角质,不得不在门框上使劲隔靴挠痒似的来回蹭磨,终于等到有机会洗澡,能够狠狠褪下一层泥,便是幸福的事儿了,再也不用在热乎乎的脊背里被伸进挠痒痒的手掌冷得打个激灵,还一个劲地说“这里,这里,哎,那里,那里”。不过挠痒痒也是一件极有打趣成分的事儿,小孩与小孩间,大人与小孩间,似乎也是一种欢声笑语的农家乐。
等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在学校的浴室洗澡便成了一件公共的事了,一件陌生女孩子之间的事。八十年代末的女浴室也只有简单的水泥澡池,长长方方的近二十个平方。全校的学生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周六周日的上午开始女学生便可以去女浴室洗澡,第一次在封闭的公共场合,女孩的羞涩在大家相同的身体构造面前慢慢地褪去,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默默地洗涤自己的身体,偶尔相识的低语几句,在洗澡奢侈的年代,不久,青春少女隐秘的欢乐被学校周围村里的女人带着小女孩在浴池中洗澡洗头打骂中剥夺了。
当知道班里每天回家的女同学丽丽家里有一口洗澡的大铁锅时,三五女同学便周末相约,麦苗青青,稻穗金黄的日子里,走在乡村的小路,空气里充满了少女们爽朗欢快的声音,我感觉仿佛回到了家乡一般。
而每次冬天回家的时候,洗澡又是一件无比温暖的事了,那时家里虽然还是没有洗澡的单间,但已经有浴帐可以用了。浴帐就像蚊帐一样,需要四角挂住,母亲把浴帐架在床边,拿来一个大木盆放入浴帐里,倒入半盆烧好的热水,顿时浴帐像一个小小的蒙古包了,里面热气腾腾,人钻进去,坐在木盆中便可以洗澡了,感觉水温不够,倒入预先准备好的热水瓶里的热水,也可以酣畅淋漓地洗个舒服的澡。当我洗完,快速钻入被窝,看着母亲收起浴帐,弯腰提起大木盆的有疙瘩的两处吃力地架在塑料水桶上,慢慢地把洗澡水倒入,放好木盆,拎走水桶,我的鼻子总会不由地酸起来……
后来,生活条件改善了,洗澡成了简单方便且平常的事,只是,曾经洗澡的种种,在生命的历程中,总也挥不去,那里有童年的乐趣,乡邻的友好,同学的情谊和妈妈的温暖。
2023.7.7.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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