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勒-忧郁,2018展出于上海民生美术馆。
歌手卢凯彤坠楼身亡,又是一场悲剧上演。令人唏嘘,抑郁症又一次扮演了凶手的角色。生命如水,流逝而不息,但抑郁症的幽灵却始终在人世间徘徊。这些年来,光媒体所报道的公众人物中,受抑郁症所苦之人已经屡见不鲜,更况且更多不见于媒体的芸芸众生。你可曾记得,尚在十余年前,抑郁症这个词汇还一度是春晚小品中拿来取乐的笑料,但在如今,又有多少人能对此笑得出声?在网上流传了各种真实或虚假的抑郁症自测量表,而心理咨询行业也开始风起云涌,人们动用了各种手段来面对抑郁症的问题,但这一切仿佛不见任何好转,只有更多的黑云压城。哪怕不做任何统计,光从直观来判断,说抑郁症是今天的瘟疫,已经不算过分了。
在文化史上,抑郁——或者说忧郁,这曾经是令人神往的美学精神。孤独的处境令人温暖,这仿佛是悖论,但当孤独成为一种普遍处境时,人们在他者的孤独之中寻找到了自身的形象。抑郁是人在面对孤独时的节制,抑郁者双眼失焦,理性溃退但并不彻底涣散,人的生命感如同黄昏时的夕阳,保持明亮但毫无灼烧,人们在抑郁者的形象中仿佛看到了纯粹存在者的隐约现身。康德表示,这是一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令人沉迷神往。波德莱尔在凌晨一点的巴黎也发出了一个抑郁者的呼喊:终于,我可以使自己沉浸在这昏暗之中了。
人们赞赏悲剧,但谁又愿意扮演悲剧的主角?若干年前,女诗人走饭在微博上留下一句话后默默离开世界。当人们看到这句话时,离她弃世已经时隔半日。“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走饭的宣告仿佛轻盈地越过生死的边界,却把沉重的问题留给残存世间的我们。尽管她敦促人们不必在意其离开,但事实上她的死亡得到了人们的普遍在意,远远多于她曾经活着的时刻。人们把视角放在抑郁和死亡之中,仿佛只有在死亡中,人的抑郁才不那么抑郁,如同一道难解的悖论。
卢凯彤的死亡,走饭的死亡,张国荣的死亡,江绪林的死亡,一连串死亡的枷锁促使人们更多地关注自身,却对他人的抑郁仿佛避之不及。我们总是用抑郁量表来观察自身,却找不到任何良方来阻止这场瘟疫的蔓延。相反,我们总是看到抑郁扮演成美学的形态,越来越多成为舞台上的形态。且看卢凯彤弃世后,媒体的渲染依旧聚焦于其演员的身份,殊不知她首先是一个我们身边的抑郁者,只不过恰巧是一个演员。在抑郁的问题上,人们总是容易本末倒置,我们只看到角色,却看不见脸谱背后的真正演员,生命总是被遗忘,在这场遗忘中,瘟疫肆意生长,红死魔的舞会,幽灵狂欢。
事实上,每个人都背负抑郁症,唯有在背负中才有拯救,这绝不是抑郁者独自的境遇。要是丢勒在今天来重新作那一幅题为“忧郁”的名画,他将画出怎样的形象呢?今日的孤独不是个人在深夜里面对浩瀚苍穹的孤独,而是茫茫人群中弥漫的忧伤,“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个巨大的怪物”(波德莱尔)。我们总盼望抑郁症不要再把我们的亲人和弟兄带走,这有待于我们真正找回自己的生命热望。要是我们依旧在不断忘却生命,自己的生命或者旁人的生命,大卫又拿什么来对抗巨人歌利亚呢?
唯有携手。
尤雾
2018年8月6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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