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又熟了,目之所及,黄灿灿的一片又一片。空气中到处飘着一股淡淡麦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萦绕在人的鼻端。
昨天割了一天的麦子,虽则是用收割机割的,但还得拉回家中,还得晾晒,也不是啥好活,打场晒粮。天越热,日头越毒,越去翻场。翻了一遍又一遍,只希望它快快晒干,好不怕雨天了,如果晒不干,接连下几天雨,就生芽了,麦子就不出面了,面也黑了。
想起小时,每到收麦季节,那时没有收割机,提前大半个月,麦子还很青,刚要上黄色。我爹就开始收拾,磨镰刀,拾掇家活什,赶集买镰刀,买木锨,买扫帚,买钢叉还得买块大塑料布,留着苫麦。最主要是买块小油石,磨刀。割麦快慢,与镰刀的锋利与否有很大关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样样的收拾齐了,然后就找一块离家近的,交通便利的(最好在大路边)地,把麦子带着根薅下来后,把地整平,泼上水,用碌碡一遍一遍的压,不能用牛拉,牛身子重,怕踩得都是脚印,到以后扫场不好扫。必须用人拉,这就叫按场。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娘就喊我,去拉碌碡,早晨有露水,趁潮,好压。我往往一边肩膀上挂着绳,使劲往前拉,一边眯着眼打盹。我每天都很排斥,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干。最可怕的是下一回雨还得按一回。那时收麦,就祈盼老天不要下雨,千万不要下雨。按好场了,然后就开始动镰收割了。全部是人工,割完一块地,用地排车装好,套上老牛,人掌握车把,拉回场里,把它活撒开,晒到日头下,等到干了,再把牛套到碌碡上,拉着一圈一圈的转,这叫打场,这其间,得用木叉翻好几遍,好让它均匀受力,期许打得干净一些。反复压几遍之后,把麦穰用木叉挑走,把打下来的麦糠和麦粒子用扫帚,木锨堆到一起,有风的时候,借着风力,用木锨把它扬向空中,麦糠随风飘走,剩下麦粒子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丘。这叫扬场,那时我们东街扬场最好的是老肖家我三爷爷,现在还活着,98岁高龄了,每个扬场的,还得跟着一个略场的,就是麦堆上有麦秸什么的,用扫帚扫到一堆。这个角色大多是妇人担任。
扬好的麦子,把它晒好,这叫晒场。然后收回家,颗粒归仓,一场麦收就完成了,至于拦穰子啥的,那些都是小事了。
就这样,我和老爹慢慢地干着,虽然不想干,但没办法。我明知道爹娘老了(俩人都五六十了),我娘的身体又不好,大哥当兵不在家(我哥当了十多年的兵),我二哥出去打工了,大姐出嫁以后到了内蒙,二姐和三姐又都出嫁了,各人有各人的家庭,来到农忙时,都得忙,所以谁也帮不上我们,只有我和爹先干着,等我姐们干完自家的,才能来给我们帮忙。
总的来说,我从十几岁就下地干活。地里,菜园里,担水,施肥,收割,简直是啥活都会,那时星期六半天,星期天一天休息时间我都在干活,不是薅草就是锄地,婶子大娘都拿我当榜样,都夸我能干。只有我自己知道,看到别人家人又多,干活又快,爹娘年轻力壮,兄弟姐妹齐动手,用不了几天麦子就收完了。我就红眼得哟,又羡慕又嫉妒。
淡淡麦香,深深怀念割了一天的麦子,晚上累死个人,浑身到下没有不痛的地方。最要命的是天明还得接着割,还得打场。那时,来到农忙,我就烦死了,有时累极了,我就哭,恨自己托生到这样的家庭,娘看到我哭,她就掉眼泪,我就又不哭了,看娘可怜,那时还不太大,才十三四岁,没有现在小孩精,有点傻,但也懂事了,觉得世间事太苦,娘都那么大了,养了一群儿女,老了还得吃苦,受累。她很心疼我,但是没办法,那么多活,不干就在那里,咋办?麦熟两晌,如果熟历害了,没有捆麦子的腰(读四声)子,咋办?(每割一阵,得用一把麦子,打上结,捆一下,方便装车。这把打结的麦子就叫腰子。)就那样,到最后,也还有熟得没有腰子的,说是熟掉头了。那样的话,只能早晨早割,趁着露水,潮湿。还能行。晒场的时候,天边忽然飘来一块黑云,要变天了,来雨了,大人小孩就忙得去堆麦,这叫抢场,老婆喊,孩子叫,吆三呵四的,忙得鸡飞狗跳,小村庄像炸了锅一样,一片喧闹,到了下半夜,又复归平静。
我爹不好看场(打下来的粮食放在场里,必须得有人看着,这就叫看场。)每天晚上,娘就躺在粮堆旁,看粮食。那时人穷,也有闲贱的,偷别人家粮食。记得那年秋天,水稻大丰收,我家打了一大堆水稻。头天打下来,明天还得再晒。所以堆好以后,我娘晚上就在场里看着,秋天露水很大,就用木叉挑着一块塑料布,人就在下面躺着,白天一天累得历害,也不管潮湿与否,有虫没有,倒头就睡。一夜无话,天没明,(但据我娘说,能看见人,但是看不清脸。)我娘回家办饭,早吃饭还得干活。让我起来去看场,我不想去,外面黑乎乎的,就又迷糊了一会,我娘也就没使劲喊我,她知道我累,心疼我,没舍得硬叫我起床。结果天明了,我去看到稻子少了点,场上还有撒的稻子。我赶忙回家告诉娘,我娘去一看,啥也没说。也没学着人家嚼街骂巷的,那时常有妇人一早一晚趁着人都在家时在大街上嚼街,骂到两头,无非是三把萝卜两把葱,小鸡小狗又找不到了等。但我娘不同于平常妇人,她是一个大度,善良,隐忍,吃苦耐劳,心地很好的人。她就说了一句话;“各人有难处,要不谁想揍(应该是做)贼。”原话如此。并嘱咐我不要声张。我可气得不行,凭什么坏人能不劳而获?心里愤愤得骂了又骂,我看出来了,娘虽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痛得难受,甚至于因为这件事,吃了好几天的药。我恨死小偷了。所以,从少到大,从没拿过别人一点东西,哪怕是菜园上好吃的东西(萝卜,黄瓜),别人给我们都不要。我们姊妹都这样。所以特恨小偷,觉得不理解,为什么非得当小偷呢?我爹最好说:“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偷生。一身傲骨啊。
我的爹,娘都己经“走"了,我娘己经走了八年了,我爹也走了六年了。我想天堂里应该不用割麦子,不用打场晒粮,她(他)们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再也不用受累了。我亲爱的老爹,老娘啊,我真的太想您们了,梦中常和您们在一起。愿您们在天堂里一切喜悦,快乐。我深深地怀念您们!!
写于贰零壹捌年陆月拾陆日晚。
淡淡麦香,深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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