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是阿南失恋的第三十三天。
失恋的日子里,阿南很少在家待着。每一件家居摆设,每一件细小的物件,似乎都能轻易地在他的脑中勾画出一幅有着阿花的图画来,她时而穿着围裙微笑着对他说着话,时而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时而认真地趴在书桌的灯下阅读,等他清醒过来,满屋的寂寥又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已经离开的事实,让他如困兽一般的痛苦。
正逢周末,附近有一个公园,围着一个人工湖而建,人烟稀少,阿南一大早便出门来到这里。
有几只小麻雀默认呆坐着的他是一个无害的雕塑,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踱步,寻找着人类残留在地上的食物。天空上的白云一朵一朵的飘过,永无止尽的样子,映照在阿南的眼睛里,却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悲伤。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很久。忽然,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惊飞了觅食的鸟儿,也把他从回忆中拯救出来。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是一个很甜美的声音,阿南低头一看,一只漂亮的火红色小狐狸,正仰着头,一本正经地问他。
他一愣,点了点头。
小狐狸很快身姿灵巧地跳上了石凳,在他身边趴下。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只小狐狸,我叫阿狸,你叫什么名字?”小狐狸问道,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
“你好,我叫阿南”阿南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好,阿南,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小阿狸礼貌地说道。
阿南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阿南继续看着天空,阿狸看着自己的脚掌心。
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阿狸和阿南都不自觉地看向了阿狸的肚子。
阿狸再抬头的时候脸似乎有点红,不过她毛发本来就是火红色的,阿南没有看出来。
尴尬的气息在空中漂浮了许久后,才听到阿狸轻声的发问:“你有带吃的吗?”
阿南赶紧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巧克力色的面包圈递给了她。
阿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伸出爪子接过面包圈,点头致谢。
阿南看着她用右爪拿着面包圈很优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像一个仪态端庄的小公主。
“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阿南问道。
“跟阿妈走散了。”阿狸没有抬头,继续认真地吃着面包圈。
阿南想了一会,说道“那我带你去警察局吧,肯定能找到你的爸妈。”
“不去,我现在还不想回家。”阿狸说。
“那你现在不回家,你爸妈不会担心吗?”
“不会,阿妈就因为我打碎了一只玻璃杯,训了我好几天,我不想回去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离家了,她不会担心的。”
阿南挠挠头,想继续劝她。阿狸却抬头,眼睛里是满满的拒绝,他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色越来越暗,晚风吹来,已经有些冷了。阿南起身,想跟阿狸道别。
“天这么冷,我没有地方去。”阿狸抢先开了扣,眼睛写满了不言而喻的潜台词。
阿南一怔,阿狸又接着说道“我们都是朋友了,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
好像也挺有道理,阿南点了点头,阿狸便跟他回了家。
(二)
自从阿狸到了他家,阿南就变得特别忙碌。阿狸总是摸着肚子说饿,又很是挑食,阿南便得想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又是一个周末,阿狸说,家里太沉闷了,我们去野外采些花回来吧。
阿南正在冰箱里奋力地找寻朋友刚给他寄来的米烧兔,想着阿狸肯定爱吃。可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冰箱里却独独不见兔子,他困惑地自语道“我的兔子去哪了?”
阿狸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看到它醒过来,自己打开冰箱跑走了。”
阿南困惑地抬头看着阿狸,满眼的不可思议。
“你见过狐狸会说话吗?”阿狸却认真地问他。
他摇摇头。
“那你现在却可以听见我说话,那为什么兔子不能醒来,自己走了呢?”
阿南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半响之后,默默转身拿出一块五花肉,给阿南做了一道香气扑鼻的红烧肉。
阿狸一边吃着,一边感叹,“你的厨艺这么好,当你女朋友还是很幸福的。”
阿南却低下了头,他从来没有为阿花做过一次饭,他以为他挣很多很多钱回来,为他们将来的生活做好各种准备,就是表达爱意的最佳方式了,却忽略了阿花也需要关心和爱护。
所以当阿花一声不吭的走了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阿狸看出了阿南的难过,拍了拍他的头说道“阿南别伤心,你这么好,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阿南看着阿狸亮晶晶的眼睛,笑了。
吃完饭后,阿南开着车载着阿狸去郊外。
阿狸身姿优雅地坐在副驾座上,并不多话,只是偶尔看到几个彩色气球飘过,几抹红花掠过,她会站身来,脑袋贴着玻璃窗往外看去,小尾巴欢快地摇动。
车很快便开到了城郊。
这里是一个小山丘,春天在这儿展现出了它的勃勃生机,到处是绿草莹莹,夹杂着五颜六色的无名小花,像一片鲜艳的地毯铺满整个世界。
有一条河蜿蜒曲折的在山脚穿行,河水清澈透明,安静无波,在这里静默地流淌了很多年。
阿狸和阿南在山丘上快活地奔跑了一阵后,找了一块树荫躺下。
有风轻轻地吹过,蝴蝶在四处飞舞,阿南看了看身边躺着的阿狸,她正认真地盯着天空瞧,他便也顺着她的眼光往上看去。天空幽蓝深邃,白云悠悠飘荡,日光灼灼,真是美好的天气。
“阿南”阿狸轻轻唤道。
“嗯”
“天上的云朵好像棉花糖哦”
阿南的嘴角翘起,回应道“是啊,像棉花糖。”
(三)
与阿狸相处的越久,越觉得快乐。
可以看出,她的父母对她管教相当严格,阿狸的一举一动,无不显示着良好的家教。她很有礼貌,给她东西吃,她会说谢谢。说错了话,会说对不起,而且从不认为别人对她的好是理所当然的,也会贴心的为身边的人着想。
阿南觉得自己遇到她之后,生活简直变了一个样,房间里四处都是阿狸的气息,他不在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总会有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默默地蹲守在他身边,渐渐地他发觉得不是阿狸需要他,而是他十分需要阿狸的陪伴了。
只是,这么美好的阿狸,也有一个小缺点。
厨房中的饭碗少了一只,他问阿狸,阿狸摸摸鼻子说有一只小松鼠从房顶爬了进来,发现这个饭碗正适合给她装松子,也不等她同意就叼走了。阿南抬头看看干干净净的房顶,没有说话。
有一天他工作后回家,发现邻居家的狗大华趴在他家,他问阿狸是怎么回事。阿狸又摸了摸自己鼻子,慢悠悠地说道说:“大华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所以过来串门,他好像不太想走,你帮我劝劝他?” 正好门外传来邻居张大妈四处呼唤大华的声音,大华“呼啦“”一声站起,从阿南打开的大门冲了出去。
阿南终于说道“阿狸,你不该撒谎。”
阿狸撇撇嘴,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回沙发上,舔了舔自己火红色的毛发,便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
阿南放下公文包,关上了门,在她身边坐下,柔声说道“阿狸,你不用担心,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骂你,更不会跟你争吵。”
阿狸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眸中是阿南认真的脸。
过了一会,她低下了头,轻轻说道“对不起”
阿南过去抱住了她,正要说什么,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接了一个电话后,他站了起来,着急地说道,“阿狸,我们出门吧,爷爷不见了。”
阿南带着阿狸满城区的找寻爷爷,天渐渐黑了,他们终于在两个城区之外的旧居中找到了爷爷。进门时,爷爷正坐在卧室床头,手里拿着奶奶的照片掉眼泪。
阿南高悬的心放了下来,但看到爷爷伤心的样子又揪心起来。爷爷奶奶的感情一向深厚,自从奶奶去世之后,爷爷一直非常难过,总是看到奶奶的照片便掉眼泪。爸爸妈妈于是就把奶奶的照片都藏起来了,没想到爷爷这次会溜出家回到自己的老宅去看奶奶。
阿南站在爷爷身后,鼻子也是酸酸的 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爷爷,你为什么哭啊?”阿狸从阿南身后探出脑来询问。
爷爷转身看到了地上火红色的小狐狸,怔了一怔,一时忘记哭泣,用衣角努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阿狸已经从阿南身后走了过来,站在了爷爷身前。
“你是一只狐狸?”爷爷认真地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犹豫地问出。
阿狸鞠了一个躬,说道:“你好,爷爷,我叫阿狸,是阿南的好朋友。”
“你好!”爷爷终于相信眼前的确是一只小狐狸。
“爷爷,你为什么哭呢?”阿狸又问道。
爷爷没有说话,眼睛看向手中阿南奶奶的照片。
阿狸又礼貌地问道:“爷爷,我可以看一眼吗?”
爷爷点点头。
阿狸从爷爷的手中接过照片,对着光线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
“爷爷,我见过奶奶”阿狸一语惊人,阿南和爷爷都震惊地看着她。
“我跟妈妈四处游历的时候 ,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山谷,云雾缭绕,鲜花日日盛开,非常的美丽。在那里住着好多好多人。他们告诉我,这是灵魂休息的地方,只有笑着死去的人才能出现在那儿,他们会在这个山谷等着自己爱的人一起去天堂。”
“真的吗?”爷爷颤巍巍地站起,激动地问道。
阿狸摸摸自己的鼻子,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是的,爷爷,所以你要开开心心的才行,将来才能跟奶奶再相见呢。”
爷爷眼睛里有了光彩,望着奶奶的照片笑得很开心。
阿南开车把爷爷送回爸妈家中后,在路上问阿狸怎么知道奶奶去世时的情景。
阿狸不以为然地回答:“因为爷爷那么爱奶奶。”
阿南想了一会,笑骂道:“你果真是一只小狐狸。”
阿狸端庄严肃的坐在副驾驶座上,脸上依然是高傲的表情,似乎并未听进这句话,只是后来窗户呼呼吹进来的晚风,吹乱了她的毛发,也慢慢吹弯了她的唇角。
(四)
阿南回家都会变着花样的给阿狸带很多好吃的零食,彩虹蛋糕,酸奶冰激凌,麻辣鸡爪,碳烤豆腐,阿狸每天都早早地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只是这天阿南回到家,发现阿狸不见了。
东大街,西小巷,都找过了,都没有阿狸的身影,北街南街,也没有。
阿南着急坏了,开着车四处的找。
天越发黑了,霓虹灯被一盏盏点起,整个世界变成了昏黄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渐渐稀少。
阿南的心就像掉在海里一样,漂浮不定。
他想,我真是一个糟糕的人,我所爱的人都会悄悄地离我而去,连这只小狐狸也不例外。
车一直往前开,慢慢地没有了路人,也没有了车辆,更没有那个小小的火红色的身影。
他叹口气,调整方向往家开。
刚进小区,车灯所照之处,竟然隐约看到一抹红色,沉静的心猛烈跳动起来,阿南往前开了一会,停住,车灯照向了一个绿荫重重的角落。
他的小狐狸正蹲在一个石阶上,红色的毛树立着,三只狗围住了它。
阿南从车后备厢里拿出一只棍子,挥舞着跑了过去。
狗都跑了,阿狸眼泪模糊地看着他。
他冲过去抱住了它。
“你去哪了?”他问。
“我想出去转一转,没想到一出门就遇到了他们。”
“以后不要单独出门了好吗?”
“好”阿狸郑重其事地保证。
(四)
这个城市这么大,有些人一旦分开,这一辈子,可能也无法再想见。这个城市却也这么小,小到拐角买个面包,也能遇到自己的前女友。
阿花已经不是曾经的阿花了,她现在是这家漂亮的面包店的主人。
阿南从来不知道阿花原来一直的梦想是开家面包店,他还一直以为她想当一个作家。
要不她怎么会天天捧着书看来看去呢?
他很呆滞地看着柜台后面的阿花,觉得自己以前从没有认真地去了解她,真是一个失败的男朋友。
阿花见到他却依然笑得很温柔,好像是多年好友的重逢。
阿花问“阿南,你过得好不好?”
阿南的眼睛立即红了,他说“很好”,却不敢再看她。
阿花叹了口气,“以前也想过做给你吃,可惜你每次回来的太晚,也不爱说话,在你身边我总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对不起!”阿南真诚地说道。
“我希望你喜欢它们。”阿花一边说,一边往袋子里又塞了几个不同种类的面包。
阿南提着满满一袋子的面包回了家,面包沉重的如同石头一般,他好像用光了全身的力气,回家便瘫倒在沙发上。
“阿南,你是不是偷吃胡萝卜了?”阿狸在他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
“没有”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你的眼睛怎么想吃了胡萝卜的兔子一样,红彤彤的?”
看着阿狸的黑亮的眼睛,阿南低下了头,半天,才轻声说道“我遇到了阿花。”
阿狸不说话了。
自从见过阿花之后,阿南每次下班都会先去阿花那买个面包再回家。
阿花好像又变成了他刚刚认识的那个阿花,大方自信,友善热情。
阿南却像是回到了遇见阿狸之前的状态。他常常地发呆 ,失魂落魄的模样。阿狸看到他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还在客厅的阳台外抽烟,她没有打扰他,只是趴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他,
落地窗外,满天繁星,闪烁不停,好像他们两人各自的心思一样。
第二天,阿南提着面包袋回到了家,餐桌上放了两张小小的白色纸条,上面都是一副画,线条画的歪七扭八,阿南拿起来分辨了半天才猜测出一张上面左边是两只狐狸,大狐狸拉着小狐狸的手,右边是一只小狐狸跟一个人拥抱的样子。另一张纸条上画的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朵花。
他放下画,四处寻找阿狸,家里已经没有它的气息。他出门再找,拐了无数个弯,走了无数条街,却仍找寻不到那个火红色小小的身影。
阿狸消失地很彻底,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阿南后来牵着阿花的手走在街上的时候,眼神也依然在四处寻找,他盼望着与她再次相逢,他想证明这只小狐狸是真实存在过自己的生活中的,在他最落寞伤心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
可是她从来没有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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