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边的离魂越来越多了，这才一转身的功夫，居然已经人满为患。
通往河边的小路弯弯曲曲，尽头是春山斜阳。平日闲暇时，孟婆最爱撑着下巴，对着小路尽头那一点明亮的人间风景做放空状，脑海里细细碎碎的记忆拼凑不起来，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想得太久，仍记不起来，便不再想了。
孟婆知道自己有些神奇之处。只有她才能熬制孟婆汤，独家出产，绝无分店，这让她在地府得了个幽冥之神的称号，就连阎王爷见到她也客客气气。毕竟她也是有点小脾气的，惹恼了她，放上几个带有前世记忆的人搅乱一下地府规律，阎王那里也交不了差。更何况，孟婆汤不止对离魂有效，对地府当差的衙役们也有效。只是那效果么，就是醉上个三天三夜，等于不经过阎王允许，就给去人间押离魂的无常们放了三年的假，那可是要天下大乱的。
孟婆从不倚老卖老，因为她并不老。墨黑长发，明亮眼眸，唇染樱色，素手纤纤，她始终是不老的，只是不知为何，被叫了个孟婆的称号。以讹传讹，也就顺了下来，她居然也便逐渐忘了自己的本名是什么，好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日复一日，像是在奈何桥边做着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时间长了，是会倦的。
孟婆已经数天没有静静地看过小径尽头的春山斜阳了。离魂数不胜数，摩肩接踵地漂浮在小道上，将小径堵成了个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幽冥境开了集市，恰逢孟婆汤买一赠一的年度活动呢。
这样下去可是要没完没了了，人间最近出了什么岔子，怎么突然间多了这么多的离魂。不是说好的天下安平，顺遂无忧么？孟婆倒完幽冥境的最后一碗汤，将最后一个离魂送上了奈何桥，便自顾自地锁上了小径的门，还挂了个“闲人勿扰”的牌子。
她需要静一静，这明明是非法加班，还是免费压榨。
孟婆打算给自己放个大假，便让小黑鸟给素问带了封信，告知她前来实习代班，自己要去人间走一趟。
素问的回信很快便到了，字迹娟秀，上书“可以”二字。旁的便半句废话也无。
孟婆长叹一口气，和这个丫头聊天，为什么总是这么言简意赅。孟婆不需要带包袱，倒是带上了一小瓶孟婆汤，以防万一。
她回首望了望奈何桥，桥边曼珠沙华盛开如火，她却毫无留恋，往小径的青山斜阳翩然而去。
沉闷的天气，阴沉沉不下雨，天空却又像憋了多日满腹委屈，只待下一场暴雨来，一股脑儿清洗心中的愁怨。
城门前黑压压簇拥着一群人，面色憔悴悲愤，眼神中是求而不得的哀伤。一个浑身着黑衣的巫婆披散着头发，在人群前混乱而有章法地唱着跳着，手中的招魂幡在空气中静止，仿佛无人呼应。突然间，天空中刮起一阵大风，招魂幡被风吹直，旗帜张开，那名巫婆险些拿不住。像是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般，旗帜被拉直，如同有一股怪力在将它拉离开杖节。
人群中发出一阵隐忍的哭声，有老人，有妇女，有青年男子，有不知发生何事的孩童。吵吵嚷嚷，让人心中难受，也想为之一哭。突然间，一位穿着麻衣素服的女子冲到台边，泪流满面，爆发出刺耳的哭声。
“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啊！你给我回来，活着回来，看看我和孩子啊！！！”
哭完，这位女子便晕厥过去，只是在晕厥前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寄托。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喃喃，“没有夫君，便如同白昼之烛，了无生趣么？可是有的蜡烛还想燃烧，却已熄灭。”
天上霎时下起滂沱大雨，招魂幡也在雨水冲淋下萎靡了形态，吸饱雨水垂坠一旁。只是有一丝流苏，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倔强地抬起头，指向昏厥女子离去的方向。
白衣女子仿佛有所感应，望向招魂幡，却发现并无异常，还在视野边缘，看见了两个浓妆艳抹的老熟人。
“黑白无常，你们怎么在这里？妆上的不错啊，唇红齿白肤色如雪，这么大雨都没冲掉呢，哪里的胭脂水粉我也要去买！”
黑白无常携手向后倒退一步，向白衣女子行了个礼，就算打过招呼。
“孟婆你少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是天生丽质。每次都这么逗，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啊”孟婆眉眼弯弯，白衣持伞的模样清丽柔婉，倒是让黑白无常一时间愣了神。
“还有，别喊我孟婆，我这是来人间放假，换个名字听听。”
“孟孟，婆婆，萌萌，小孟······？”黑白无常有限的智商都用在武力值上了，押送离魂的一把好手，在起名方面一窍不通。
我好像从前有一个名字，只是想不起来了。孟婆的脑海里闪现这个想法，却始终不知道谜面下的谜底是什么。常年熬煮孟婆汤的她，自己却不知道孟婆汤的滋味，自然不知道这想不起来究竟是记忆被封存还是真的不记得。
算了，慢慢想。
“小黑小白，你们对人间熟悉，这段时间可得你们带我逛逛。天天煮汤喂离魂送上奈何桥的日子无聊死了。”孟婆转身边走边抱怨。
“就是就是，太不人性化了，全年无休，从来不消停。小黑和我这还在抓离魂呢，今天的花名册上少了一个，躲的那叫一个隐蔽，好不容易搜到附近，气息又消失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变得密集起来，滴答在伞面的声音开始提高了音量。在幽冥境从不持伞的孟婆看向手中的伞骨，竹节光滑，在雨天有种冰冷的触感。伞面精致，繁复的花纹像极了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
雨水从伞面滑下，在孟婆周围洒下一道雨帘，将这个白衣女子隐约笼罩于其，旁人看的模糊。穿越雨帘传来的声音，也有点不太真实。
黑白无常不撑伞，人间也无人能看得到他们。他们悠游自在地把雨丝在手中折腾成各种滑稽的形状，花鸟虫鱼，亭台楼阁，瞬间聚起，瞬间又散落，除了孟婆，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喏，我目前住在这里，你们有空可要来找我玩啊。”孟婆进门收伞，向门庭外抖落一地雨水，汇入门前的小溪之中。
黑白无常还礼，允诺并离开了。
孟婆拿着伞，缓慢而不失礼地登上通往二楼客房的楼梯，关上房门，信手为自己倒了壶茶，
在茶香氤氲中，她轻笑一声，说道：“可以出来了。”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