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情书2

春早晨八点的朝阳鲜美如一杯初倒满的牛乳，干净若青青麦苗尖上饱满的露水。无人的阡陌总让人更惬意一些，仿佛天地独为自己所有了。

左边的土地里新栽了很多棵白皮松，有一些已经活过来，有一些半枯萎状态。这片土地上生长了很多年的麦子，一成不变。现在它开始接纳新的内容。

这个春天总是来得粗暴而直接。没有矜持，不需要漫长等待的春天，总让人觉得缺一些什么。我愿意春天缓缓地来，在它来临之前给我一段忧伤的日子，仿佛恋情未明朗之时的无法诉说的心境。

这一切，只因我知道，你和我同在天地之间，阡陌之上。

一路太阳渐渐升高，吻干麦苗上的露水。有了挖野菜的妇人，抓了绿莹莹野菜的手沾满湿泥，衬着野菜水灵诱人。

又遇见那个中风后遗症的妇人，和随行的她的丈夫及她们的狗。走这一路，就总会遇见她们。从脚步蹒跚到现在的与常人无异，已经一年半时间过去了。她的丈夫一只手总扶着她，另一只手提着小折叠凳子和保温杯。看到这一幕我总会想，谁爱谁，会至皱纹白发，至皮肉下垂牙齿脱落，至病至贫不离不弃，守着一份清寂日日消磨不后悔。如果不能爱一个人在这世间独特的存在，却附加了身份地位金钱等等，爱又有什么值得追求。

在这条路上，我还曾经遇到一幅美丽的画面:雨后初晴的夏天，和我点头之交的一家四口，在褐色泥土里挖土豆。鲜亮玉润的土豆和暗色的土地相互陪衬彼此增辉。土豆旁边，是快成熟的黄绿色茁壮的麦子。有蝴蝶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两个帮忙捡土豆的孩子丢下手里的物事，在金色的阳光里，欢呼着去追蝴蝶。

这是这个年代已经久违了的一种幸福。真想早一些遇见你，和你共有这样一幅淳朴的画面。如果，早些遇见你……

那天翻阅了你很多文字。面对你生命历程中的一个横截面，我眩晕且孤独，如同站在秦岭纵向皱褶里。深不可测的水底，熟睡着一棵沉香木。你睡了，我于是陷入时空的混沌，不知今夕何年，专等你醒来。

这一条新修的路上，为我留下了那株老梧桐。遇见你之前，我喜欢那株梧桐，遇见你之后，我仍旧喜欢它。我喜欢梧桐，尤其喜欢那一株。可能是它更苍老一些，可能是因为它能常常陪伴我。

如果我从这个村庄中间穿过，在转弯的地方，有一家人，主人只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她总是孤独地坐着，盛夏也穿得厚重，可能衰老使她心里寒冷吧。她总让我想到自己的暮年，现在依然如此。

我觉得我的身心双重病了，同样无药可医。陕北民歌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无药可医。我不欲和你面对，我宁愿病入膏肓。或者，对你的想念穿透了你的肉身，散落于天地之间，融入万物，无处不在又无法捕捉到丝毫，才使孤独这样深。

我的西园芍药萌发了幼芽，海棠也长出了新叶。有喜鹊一类的鸟总在每一个早晨响亮地叫着，春夏的时候布谷鸟更多，如果一只在这里呼朋引伴，必定有一只在遥远的地方呼应，很有意思。至于麻雀，它们一天到晚都没有停止过叽叽喳喳。

有时候我不愿说话，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来。我想，是这人世真实的美好，和它日复一日的平淡疲倦，萧瑟冷清，或者丑陋卑贱让我沉默的吧。

我爱这人世万般真实的样子，我不愿说出来。我爱沉沉浮浮里悲欣交集的你，同样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