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十二月二十三日以后，太阳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开始向北移动，慢慢越过赤道，来到北半球。过了四月中旬，生活在北方城市的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白昼的越来越长——黑夜来的越来越晚了。
现在她正站在地铁上，周围人声嘈杂，熙熙攘攘，她却全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黑色隧道，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几缕灯光。她还未从刚刚三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中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猝不及防的梦。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一
“五一假期怎么就结束了呢，”她心里嘀咕着，“自己明明刚从回家时拥挤不堪的车上下来，只是转了个弯的功夫，就又要登上返校的车了。”每逢节假日回家，坐车永远是最让她头疼的事。
虽是五月初，但人们已经闻到了夏天的味道，空气中涌动着的热浪一阵又一阵的席卷而来，像是要把她击倒在地。在等了一个多小时都被司机师傅摆摆手示意满员拒绝搭载之后，她看了看一边抱怨一边无可奈何的人群，决定改变策略，向相反的方向坐车，坐到市里的汽车总站，然后直接坐高速大巴去学校。
一路风尘仆仆地到了汽车站，却被告知高速票已经售罄，无奈之下，她只得选择坐低速汽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她不禁懊恼：真浪费时间！却没有想到，梦开始了。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二
终于放好沉重的行李箱，筋疲力尽地上车后，她直走到最后，才看到那唯一的空位——在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男生里面。她客气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里面有人吗？”那个男生正打游戏，头也没抬地往外边让了让，她挤进去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坐上车了！”她头往旁边一歪，余光撇了一眼那个男生，是他！她心里猛的一惊，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扭了过去。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并且莫名生出来一股紧张感。其实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白色的鸭舌帽把他的脸严严实实的挡了起来，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一定是他！于是，她把手机拿了出来，装着低头看手机的样子，偷偷地瞟他。白色的T恤，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运动鞋，这完全就是他的风格！她的心越跳越快，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样，她也越来越难过：他仍然和记忆中一样，记忆中的白衣少年，永远是这样的干净明朗，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和其他那些邋里邋遢的男生都不一样，总是能让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可是看看自己，一路颠沛流离赶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型，一双因昨晚没睡好而红肿的双眼，穿着宽大而又老气的衬衫……为什么要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他对隔着过道的两个小伙伴说：“不玩儿了不玩儿了，休息一会儿。”她赶忙扭头看向窗外，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
其实窗外很美，几朵白云在蓝天上倦倦地徜徉，远处大片大片的绿色庄稼地在风的轻抚下摆动着，她甚至还看到了路边野花上飞舞的几只蝴蝶。只是讨厌的太阳依旧高悬在空中，阳光穿过玻璃射到她的脸上，她的脸更红了。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三
汽车就这样静默地开着，突然，她绷紧的身子感到了有什么异样，轻轻回头，发现他似乎是睡着了，白色的鸭舌帽抵着她的肩膀，她一动也不敢动，有种莫名的幸福感从她的心里涌了上来，“要是今天他没有戴帽子该多好啊，我愿意把我的肩膀借给他靠。”但同时又想责怪他:“这样你都能睡着！是不是不管是谁你都可以这样安心的靠在她身上啊！”就这样，在汽车的奔驰中，在沿着马路滚滚向前的车轮的节奏中，在柔软、平稳的晃动中，她的思绪回到了初二那一年。
那时还流行着小组教学，一组六人，两两的面对面坐着。她还记得那是马上就要换座位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他突然递过来一块橡皮，上面写着：我喜欢你。她的脸立马红了。紧接着，他又递过来一张纸条：希望还能和你坐在一起。
那天他们如愿以偿的坐在了一起，是同桌。那天她笑得像个傻子，还被对面的同学问是不是中了彩票。那天，她心里的那朵早已种下的玫瑰花种子破土而出。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四
后来呢？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她并没有给他回信，她以为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她以为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以为他懂。可后来，一切都没有朝她所设想的方向走。他们依旧只是普通的同学，仿佛当初那张纸条并不存在。他也继续和其他的女生嬉笑打闹，和班上新转来的女生传纸条。
她心中的那朵玫瑰刚破土而出，就被他一点一点的伤害。有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他和那个女生传纸条的时候问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传纸条啊？”他笑了笑，“你吃醋了啊，那我不传了。”于是她觉得那朵玫瑰又活了，以为自己总归是特殊的，他们两个之间是不一样的。
外边太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她似乎也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平静下来了。她笑了笑，笑自己当初的自作多情，都怪当初年少轻狂不知事啊，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呢，就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就芳心暗许，从此欢喜是他，悲伤是他，难过是他，一切都是他。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五
再后来，是真的没有后来了吧。要不是他因为一点小事和校长吵架，毫不留情的离开，转到了其他学校，日子应该也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下去了吧，他还是自己的同桌，她还能每天都看到他，这样也很好啊……
以后他所有的事情她全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比如他刚转到那儿的时候，全班的女生都拿出了小镜子开始梳妆打扮，后来又和几个漂亮女生谈了恋爱……甚至假期在同一个辅导班，也是因为另外一个同学的缘故，才会一起说话一起下课；再久一点，在路上见面，都会自觉地绕开，或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心里的那朵玫瑰已经慢慢的，慢慢的枯萎了。
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想想，要是自己当初可以像《受戒》里的小英子一样，跟明海说：“你不要当方丈”，“我给你当老婆，要不要？”或许事情就不会这个样子了吧。可惜，她不是小英子，他也不会是明海。她感受到旁边硌着她的鸭舌帽离开了她的肩膀，他终于睡醒了。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感觉很舒服，像记忆中的他的微笑。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六
“不好意思，刚刚借用你肩膀——呀，是你呀！”
“哎呀，真巧啊，我都没有认出来你。”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
他睡醒了，开始和旁边的朋友聊天，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是靠着她的肩膀睡着的，也从未扭头看她一眼——她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对话场景并没有出现。
就这样，汽车一路疾驰。他和他的朋友一直在聊天，她就静静地听着，想象着他经历的生活，却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装着内心深处毫无波澜，装着自己毫不在意。窗外太阳快要落山了吧，真好，天马上就要黑了，只有躲在黑夜里，才会带给她安全感。
令她吃惊的是，他们竟然在一个地方下了车，然后一前一后进了地铁站。当她终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狼狈的过了安检下了电梯来到候车区时，他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可他却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她的内心一阵失落散开来——她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来她，甚至从头至尾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这样又分离了——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人走了。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七
她还在想着，“科技园站到，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从左边车门下车，小心站台空隙，注意脚下安全……”，车厢内的广播声让她回过神来，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疾步走出地铁站，看着已经黑透了的夜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黑夜终于来临，看着远处学校灯火阑珊，感受黑夜特有的安宁，她轻轻抬头，让微风拂过脸颊，吹走空气中的闷热，也吹散心头的烦躁。不管他有没有认出来自己，也不可能再见了——玫瑰早已枯萎，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往学校走去，“今晚夜色真好，一会儿放好行李出来散个步吧。”
你是我年少的欢喜，可我已不再年少。
黑夜来临前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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