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

作者: 西煦 | 来源:发表于2015-04-30 11:49 被阅读4831次

    “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

    “什么?”沉默许久的阿呆突然出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就是感觉病痛也是种快乐的享受?”他语气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口。

    我一时愕然,继而心中一阵冷笑,阿呆不愧是阿呆,这种时候竟说出这种话来。你来医院看我,我当然很感激,可是你这安慰未免也太过虚伪。“痛,并快乐着”,那是阿Q用来欺骗自己的说辞,就像大多数名人名言一样,不过是用谎言宣告自己智商上的优势。等谁哪天全身挂彩,被疼痛折磨的坐立难安的时候,看他还能不能快乐地笑出来。

    “没有体验过,我觉得那不太可能。除非像前人说的‘福兮祸所伏’,发生了天大的好事,或许真能减轻疼痛。好比说,我现在要知道彩票中了大奖,没准能立马从这床上蹦起来。”我开玩笑地说道。

    “不,不是那种情况,没有好事,就是有疼痛。”

    看他认真的表情,心中忽然一动,莫非他要讲些自己的事了。这可难得,虽说阿呆来公司大半年了,我们对他的情况基本还一无所知。我们这行业跳槽很快,年末的时候公司离职了不少人,阿呆就是过完年新招进来的,个子中等,身板偏瘦,平时很少说话,在办公室像空气一样。他上下班异常的准时,公司虽然不提倡加班,可是我们也会等到经理走了才会离开,可他不管这些,时间一到立马走人。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十足的呆子,光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一个不通世故的傻子是不会有如此清醒深邃的眼神的。而且在聚会上多劝几回,他也是能喝几杯酒,唱几首歌的。可能,他就是天生的比较冷淡吧。这次长假,同事们都抓住机会出去玩了,我一个人在医院无聊透顶,被好友圈满屏的美食风景自拍弄得又是羡慕又是恨,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这么倒霉,假期前不久出了车祸,还报废了一辆电瓶车。不过令人欣喜的是,阿呆竟然来医院看望我,着实让我感动了好一会。

    “我经历过那种感觉,不是自我安慰,也不是错觉。你可能不太明白,这样跟你说吧,一个人要是孤独到了底,也就是觉得孤独是理所应当的,再也不会觉察到自己可怜尴尬的处境。这种时候,身体和精神突然有了异样,疼痛,晕眩,甚至耳鸣、幻视成了唯一的陪伴,一开始你会觉得很难受,可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享受这种感觉,因为这是唯一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感受到新奇而不是麻木的机会。我现在都记得那种晕眩感,脑袋随意一动,里面的脑浆仿佛都晃动翻滚起来。闭上眼睛,世界天旋地转,一圈一圈地来回,这种登天般的失重感,跟吸毒差不多吧!呵呵,你别担心,我没吸过毒,不过我理解的‘飘飘欲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还有感冒发烧的时候,浑身上下热的像火炭,七月的烈日下,你也觉得周围冷的异常。吹来一阵风,汗毛都会跳起舞来,阳光又那么刺眼,花草都开始变色扭曲,就像一团火焰放在眼睛下方一样。脑袋混沌一片,里面都浆糊在一起,但还有部分意识,它观察欣赏着这一切,似乎还会产生某种化学物质,我敢肯定里面一定有兴奋剂的成分。耳鸣,就是‘叮叮叮’,频率很高不间歇的那种声音,不是苍蝇的嗡嗡声,声音不大,但你绝不会忽视它,也不会影响其他感官,就是世界多了一个长久的伴奏而已。还有幻视,我没好好体验过,就是偶尔看书的时候,感觉眼角有只黑鸟飞过去,我不害怕,这是某种神秘在默默地观察我,还调皮地和我做游戏。刚开始有这些感觉的时候,我怀疑神经上出了什么问题,后来发现没其他状况,也就放心了。不过我没有去看医生,医生无非让我吃好睡好,放松心态,锻炼身体,似乎这是包治百病的。要是给我开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就糟糕了,我觉得那些化学品或多或少会伤害脑袋吧。我脑袋是没有问题的,这我能肯定。有这些异样感觉的时候,我看书思考做事的效率更高了。我没有经历过你这种摔胳膊断腿的情况,不过疼痛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在绝对孤独的时候,疼痛是唯一的朋友,跟朋友相处怎么会不快乐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内容更是让我震惊。不过看他认真描绘这些感觉的神情,我倒有些相信他了。兰波拿来作诗的“慧眼”理论,就是通过长期的巨大有步奏的全部感官的错轨,获得“慧眼”,达到某种未知的境界。但是相比这些,我更好奇他说的绝对孤独是怎么回事。一个正常人谁没有过孤独的感觉呢,这两天我待在病房,哪也不能去,也没人说话,差点没把我憋死,怎么我就没体会到那种享受呢。

    “因为你的孤独不是长久的刻骨的陪伴,你急于摆脱这一时难受的情绪。你感受到的孤独,不过是心中泛起一丝苦楚和酸涩,感到一阵没人关心的委屈可怜罢了。”好像是这么回事,我真正独处的时间并不长,这两天晚上,我还和桐在电话里聊了好久,虽然她一直在说旅行中的事,但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哦,桐是我的女朋友,她的“富婆”闺蜜请她们姐妹几个去泰国旅游,她不想错过这难得的假期,再加上我身体已没大碍,照顾了我几天后就飞走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仍不服气地说道:“这样啊,我倒知道一些人有这种情况,像尼采,顾城这样一大批诗人是像你说的,长久的甚至永生的孤独,莫非你也是个诗人?”

    他没理会我话里的嘲弄,淡淡地笑了笑,“倒也不是天生就孤独,后天环境也是一部分原因。不必倒酸水似得陈述小时候不被理解缺乏关爱的故事了,现在看来,这不一定是件悲惨的事。而且,悲惨本身就是件平庸的事,不值一提。世界之所以复杂,无非就是各人的活法不同,倘若都按现在教育专家的那套“科学方法”,今天说打骂不得,明天说适当教训也是可以的;今天说溺爱不得,明天说不爱不行,那要爱多少呢?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不说,就算教育成功了,个个阳光自信,聪明能干,那这个世界谁去成功,谁去失败,只有有人失败,不就说明这方法不科学吗!”

    他语气淡定,不像是在发泄什么,我忽然有些佩服他了。说实话,他刚来的时候,看他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加上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以为他是有什么大本事的。可大半年下来,发现他业务平平,也没什么突出的特长,我想我是高看他了。没想到,他今天连续口出惊人之语,倒不像表面呆呆的样子。

    他的话闸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两年前,也就是从A大毕业的第三年,我辞去了工作,到了另一个城市,在一个偏僻的大学旁租了间公寓,过起了独处的生活。这个学校我比较熟悉,大学时候去过几次。不是刻意体验孤独的感觉,而是当时对工作十分厌倦,想换个行业试试,想来想去,可能是像你说的,诗人的气质作祟,我一心想当个诗人。每天在房间里读书写作,投递些文章诗歌,偶尔会被录用,有少许的报酬。除了出去吃饭的时候,向服务员说下吃什么,一个月也说不了几句话。有时候张嘴发声,会被自己吓一跳,一方面是许久没出声,掌握不好声音的大小,另一方面对这奇怪的声音感到陌生,似乎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其实那个城市有我几个同学,社交网络上联系方式也都有,但是不知道该联系谁,大家似乎都很忙,忙着赚钱结婚生子,只有自己像个无业游民,不好开口。还是来说说读书的事吧,每每捧起一本书我都会看见一些场景,几十年,几百年前的文人们就在眼前,你能看到他们是在怎样的烛光下,身穿哪件衣服,用了什么样的姿势写下纸上的这些文字。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孤独也是穿越时空的,世界只剩下你们两人,你不仅能看到他,还能知晓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这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表情十分沉醉和欣慰,我有些明白他说的绝对孤独了。几个月不说一句话我会疯掉的,我知道有些特定人群,比如宇航员,比如囚犯会在狭小的空间里体验独处的感觉,可像这样隐居在庞大的城市,没人可以交流,一般人估计很难做到。

    “你老这样闷在房间里,身体不会憋出毛病来吗?”我觉得这样的生活难以忍受。

    “我也不是一直待在里面,也会出走走的,可有什么差别呢,城市向来是个孤独的地方,街上人山人海,你们也不过是在两个世界而已。”

    的确是这样,不过人群中有一个自己在乎或在乎自己的人,一万人,一千万人都没什么关系了。“我觉得你是单身太久了,如果有一个爱你的人在身边,你还会享受独处的感觉吗?”桐就是我在这里最重要的牵绊,倘若没有了他,这个城市就没有了意义。

    “为了排遣寂寞走到了一起,这样的爱情,无非是不愿承认自己无法忍受孤独的失败罢了。”他露出那种看穿一切的表情,让我有些生气。我觉得他不可理喻,思想偏执的可怕,“就算最开始是因为无法忍受寂寞而走到一起,可一起生活时的那种温暖甜蜜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你怎么能把爱情讲的这么虚伪呢”我回想起和桐在一起的这些年,那些温馨的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胸中立刻涌起一股暖流。

    “虚伪?那是你把它看得高尚了。在我眼中,爱情再平庸不过了,庸人们无法忍受孤独,无法独立生活,梦想有个人能时刻理解自己,关心自己,贪婪地想永久占有那种温暖和快乐,自己无法感受到了,就说对方变了,不爱自己了。有些人不愿承认爱情是件平庸的事,看到大龄单身的,看到不愿结婚的人,总会说这人有问题,或者这人够差劲。其实,孤独就很快乐,疼痛也是享受,何必自找不快呢。人们总是这样,别人有的,我也一定要有,房子,车子,都市生活,人脉圈子,婚姻孩子,然后别人家的孩子都有这些,我的孩子也应该有,这种轮回你不觉得可笑吗?”他说话越来越快,声音也有些急促了。

    我一时沉默了,我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说我们爱情和生活平庸,倒也合理。只是,结婚生子不是人类该承担的责任吗,追求人脉关系和物质生活无非是想自己和亲人更舒适一些,哪里会可笑,理所应当的事怎么能说成盲目跟风呢!不过,我不太想与他争论,就促狭地笑道:“这么说,你没谈过恋爱,也还是处男喽!”

    “嗯,我没谈过恋爱,处男么,我不是。”他淡然地说道,“以前,和一个陌生女人做过,类似嫖娼。我不会有负罪感,这有什么好内疚的呢。如果说非要和爱的人做的话,那多少信誓旦旦的爱不是为了性和钱呢,还努力让自己和对方相信这些快乐就是爱。从那以后,我对性就不再有什么兴趣了,感官上的刺激我已经体验过了,并没有年少时想象中的那样愉悦。许多人不理解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为什么是‘爽’死的,一个丧尽天良坏事做尽的人,为什么不是受到公正的审判,而是家业越做越大,却在女人的肚皮上纵欲而死。其实,西门庆虽然极善钻营,人脉很广,呼风唤雨,但掩盖不了他平庸的本质。他生活的核心无非是满足金钱酒色的欲望,没有一点点超脱这以外的追求。笑笑生就是想告诉世人,公平正义虽然不常有,无法遏制的欲望终会害人害己。可怜现在多少人为了性毁了自己毁了家庭,连错误都犯得这么平庸,真是可悲。”

    “看不出来,你颇有柳下惠的遗风嘛。”他说的我自然不信,孔子都说了,食色性也,性是人的本能,他怎么可能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呢。

    “圣人,我肯定不敢当。这不是刻意压抑的结果,只是一个人孤独久了,很多欲望都淡了。你别不相信,设想一下,你一个人过惯了,还在乎手机是不是iphone吗,连网络都不太需要了吧。同样的道理,车子好坏,房子大小,都不那么重要了。”他语气十分坚定。

    “是这个道理,我也相信有人能做到。可是这样无欲无求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感觉自己在和哲学家对话。

    “活着,是为了追求什么吗,活着难道不是一个过程,一个状态吗?”他反问我道。我没有回答,孤独再好,无欲无求再美妙,孤独本身可是异常痛苦的,我可一点都不羡慕,而且这也不是单单独处就够的,要承受没人理解的代价,还要时刻拷问自己的内心,这才是最麻烦的吧。

    过了几天,我出院了。又过了没多久,爸妈拿出半生积蓄,帮我付了首付,在这个城市安了家,然后就忙着结婚的事了。桐的父母对我不太满意,对要还那么久的房贷也是颇有微词,但好歹最终都挺下来了。等我意气风发得回到公司的时候,阿呆早已不知去向,我想起那天医院里的对话,他说的那种感觉大概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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