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2020年1月22日
农历腊月廿八
距离春节还有四天
疫情持续高速恶化,民众草木皆兵
确诊者无处安放,出现在家殉难的悲惨传闻
金洲防控指挥被撤换,庆原防控领导被就地免职
国家开始改建方舱医院,医疗人员出现人员伤亡
国外陆续出现病毒感染者,华人在海外被歧视
17 | 我们太难了
床头墙壁上的氧气滤瓶,咕嘟咕嘟的响个不停,让莫小北听着格外踏实。
清晨,天还蒙蒙亮,红秀区人民医院就给莫贤打来了电话,听完电话,莫贤激动地一下光脚跳下床来,惊得江欣也一骨碌懵懵然爬了起来。
“干什么,老头子?”
莫贤一边披衣服,一边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江欣听罢也是喜上眉梢,双手合十一个劲的在胸前比划念叨着。
“太好了,终于排上床位了,咱家小北有救了!”她甚至都有点喜极而涕,声音颤巍着。
“可不是!你赶紧去准备早餐,我去叫小北起来收拾收拾!”
莫贤难得在老伴面前发号施令,他一脸肃然,语气让人不容置疑。
“好好,我这就去。”
江欣掀被下床,婆娑着寻衣找裤,其实她这会还处在过度的兴奋之中,头脑有点不大清醒,动作虽然麻利,但难免有点颠三倒四。
莫小北在晨曦的睡梦中被爸爸莫贤大力的拍门声惊醒,当得知那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她的内心并没有起多少波澜,麻木地起床梳洗,一直似恶魔缠绕着她的低烧,已经把她的身体炙烤得像一片焦土,让她心力交瘁。
卿美兰也被家里的动静吵醒,趿拉着拖鞋,醒眼惺忪的站在客厅,向厨房忙活的姐姐江欣打听情况。
清晨的天空总是漂白的很快,一转眼功夫已天色大亮,莫贤决定趁早餐好之前,去社区里仅剩开门的那家超市去碰碰运气,老伴江欣昨天中午在微信群里买的口罩还没寄来,买到口罩,现在成了他未了的心病。
他下楼没走几步,就瞅见一楼由于疫情歇业的小商店门面,原本拉下的卷闸门半掩着,有个人影在里面进进出出搬着物品。
莫贤定睛一看,认出来是店主周老板,一问才知,他是回来搬运一些生活必须品,疫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关门之后他一起藏身于城中的亲戚家。
周老板四十好几,乡下人,独自一人在庆原经营着这家小商店,平时就寄身于小店深处的货架后,这种人货混居的现象自是不合规,但又是这座城市里大多小私营业者的现实写照。
因为就在处所的一楼,莫贤跟这个周老板算是相熟,平时有事没事打个招呼聊上两句。
当得知莫贤正在为口罩的事犯愁,周老板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已打好包的蛇皮袋子里翻找了一阵,掏出一袋十片装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来,一声不吭地塞给莫贤。
这是当前最紧俏的防疫物品,拿钱都买不到,莫贤无功不受禄,有点惶恐,推让再三。周老板告诉他,这是自己的陈年旧货,之前一直压着卖不出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高价倒卖,赚国难财,看莫贤一家平时对他客客气气,才愿意免费送他们一包,再说他独自一人也用不了这么多。
莫贤听罢心里大为感动,只能却之不恭,欣然接受。
就这样,他们一家的口罩危机暂时解除。
匆匆吃完早餐,为了家人不被感染,莫小北打算独自一人去医院,但站起身时,她感到一阵眩晕。
“那怎么可以!”江欣几乎都要惊叫起来。
莫贤清楚女儿执拗的性子,什么也不说,把口罩掩鼻戴好,拎起装着女儿住院必需品的背包,打开大门,自顾慢慢渡步走向电梯,然后按住开门键,转过身来,默默注视着家门的方向。
好一会,他才看见女儿莫小北和老伴江欣、小姨子卿美兰走出家门,这一去,谁也不知道是凶是吉,三个老中青女人依依惜别。
莫小北跟在爸爸莫贤的身后,一前一后走出单元楼门洞,向东转出巷口,刚才还被高楼大厦挡住的金色和煦晨光,立刻一道道从天空撒下来,包裹着她们全身,温暖而柔和。
莫小北看到前面走着的爸爸莫贤浑身染成金色,迎着朝阳,步履坚定地走在这因疫情施虐而寂寥萧条空荡荡的街市上,没有丝毫犹豫。
她突然觉得爸爸像是一位阻挡千军敌人于阵前的国王,只为视死保护她这位小公主。爸爸在疫情面前坚定不移地陪伴在她身边,也许,在这个时候亲情能让他忘掉病毒带给人的恐惧吧,莫小北心头又是一酸。
不远处,有两条毛发邋遢的流浪狗,盘身趴在路中央啃着闲食,见莫贤他们走过来,呲牙咧嘴,眼露凶光。它们在此盘踞多日,显然已经把这条路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
莫贤停下身来,耸起膀子跺跺脚,作势恐吓那一黑一黄两只闲狗,想把它们吓走。
谁知这一招并不管用,反而挑逗起了它们的斗志,原本卧着咆哮的两只狗,一前一后起身,向他们步步逼近。
莫贤大吃一惊,没想到其中的那条黑狗骨架硕大,是一条威风凌凌的大野狗,急忙转身护着女儿莫小北,往路边撤退,同时目光四顾寻找傍身之物。
他一眼就瞥到了路边撑着道旁树的木棍,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树坑旁,使出浑身力气,一摇三晃,很快就拔出了一根,他在手里掂了掂,回身怒视逼近的恶狗,挥了挥手中的木棍。
那黑皮大野狗浑身毛发炸起,身形看起来更加威猛,它带领着体弱色衰的老黄狗,正在缩小它们的包围圈,突然看到莫贤拔出木棍,挥舞起来,不由一愣,停下身来。
显然这一举动吓着了它们,莫贤信心倍增,计上心头,他挥舞着木棍,张牙舞爪,一副作势向前猛冲的模样。
那两条恶犬,见状大惊,嗷的惨叫一声,夹起尾巴掉头跑开了。
由于是疫情防控中心定控人员,莫小北她们到了医院一路绿灯,很快就办理好手续,住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三人的普通病房,莫小北的床靠着窗边,临近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房间,在她的床上,留下炫目的光影。
隔壁的病床早就密密实实拉起了隔帘,反而把她负隅一角的病床隔成了一个单间的模样。这种封闭又开放的格局,让莫小北很有安全感。
很快主管护士过来给她安好心电监护仪,插上吸氧管,鼻腔里进入丝丝凉气,床头墙壁上的氧气滤瓶,咕嘟咕嘟的响个不停,让莫小北听着格外踏实。
这里是传染病房,爸爸莫贤早在她进入病区楼道时,就被拦在了外面,莫小北打开视频电话,向爸爸、妈妈分别报了平安。
不久,莫小北的主治医生,领着主管护士过来查房,在病区,医护人员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外表是分不清谁是谁的,所以,他们都在防护服上用油性马克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医生看了莫小北之前拍的CT结果,根据病理显示她的病情属于轻症,让她不要过分担心,随后给护士下了医嘱。
在门诊大楼里,医护人员对病患会自觉拉开至少一米五的安全距离,莫小北明白其实那是对双方最大的保护,但在住院部大楼里,病区的医护人员,对待病人,尽心尽力,护理有加,完全没有了这安全距离,她们舍己为人的专业精神,着实感动了莫小北。
她透过病房的玻璃幕墙望着楼下,在医院广场,一位女人咳嗽到不行,又住不进病房,她的丈夫在一旁不断安抚却又一筹莫展;她还看到,公交站台,清洁人员对着乘客喷撒消毒药水。她回头环顾这间能让她安身立命,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病房,一种生命被幸运眷顾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不出意外,莫小北躺在病床上,全身挂着监护仪导线,吸着氧气,打着吊瓶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得到了很多网友朋友的鼓励,但她还是没让奥特曼知道她的病情。
她在朋友圈里看到,即使是一二线大城市,大街上也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晚上,为了腾出宝贵的诊治病床,作为轻症病人,莫小北被通知要转到新改建好的方舱医院,她跟着众多病友登上了满是病患的大巴车。
车子在市里兜兜转转几个小时,四处去接其他医院的转院病人或是需要隔离观察的疑似感染者。
整个转移接送计划,由于组织不到位,这些感染程度不等的病患,被长时间密封在狭小的车内,造成空气污浊不堪。司机曾尝试开空调换气,但这些免疫力低下的病患体质各异,对冷暖的感受也是各不相同,车内空调开开关关,温度时高时低,更是折腾得大家苦不堪言。
车上没有组织方的联络人员,连车辆本身也是租赁公司的,受雇司机只是盲从的接着电话,疲于奔命地从一处赶到另一处接着未知病患。
组织混乱的恶果很快显现,由于只上不下,车上很快拥挤起来,连走道也开始站人了。
迟迟没有到达目的地,车上人员逐渐情绪异常,开始把不满宣泄到司机头上,这位可怜无辜的人儿,被众人七嘴八舌骂得大气都不敢喘。
可谁去体会,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载着一车愤怒的病毒,他崩溃的内心又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呢。
车外冷风,吹得莫小北忍不住打起寒战,但她还是没有伸手关窗,对比车内污浊的气味,她宁可受冷风吹。
莫小北坐在车厢最后一排靠右临窗的位置,这个地方有全车唯一可以自由打开换气的车窗,看着事态的发展,她由最初坐到最烂位置的沮丧,变成幸运得拥有最佳VIP座位的欣喜。
一直折腾到凌晨,由于方舱医院尚未满负荷运转,接收水平有限,最后只有部分人员被转移,莫小北还是回到了红秀区人民医院。
她原来的病床早腾给了别人,看她发烧虚弱的样子,医生把她临时安排在一间特护病房,这种病房的病人一般最终都要转去ICU。
重新躺在病床上,又发起低烧的莫小北,吸着氧气,打着吊瓶,她迷迷糊糊地听到病房护理人员的议论,听她们说,目前对重症感染病人最有帮助的体外血液循环系统ECMO,全国只有400台,且治疗费用昂贵,今天ICU病区里又有人无奈拔管放弃了治疗。
听到这些,莫小北的心像被揪到了一起,说不出的难受,这感伤让她分不清是悲己还是悯人。
奥特曼发来消息,他依然被困在高速服务区,那里的商铺大多都关闭了,他缺衣少吃,情况很不乐观。
后来服务区担心发生聚集性群体感染,开始驱逐停泊在服务区的车辆和人员,他因为是金洲车牌,下高速又不放行,他只能被迫放逐在高速公路上。
幸好他流浪到一个小型服务区,侥幸得到了清洁工大叔的私下救济和帮助,才暂时脱离了困境。
“奥特曼,我们太难了!”
莫小北在心里呼唤着牵挂的人,不知不觉泪又从眼角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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