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城帮我带儿子,日子难免辛苦与杂乱,但二十平房的出租屋里,祖孙三代活得安心踏实,意料不到的是,生活平地起了波澜,Z同志和我先后生病住院。
96年的夏天,Z同志去外地执行任务,可能在地摊上吃了不洁的食物,归队后,上吐下泻,浑身发烧,被战友送去部队医院。
一系列检查,医生怀疑他得了肠道传染病,即刻把他隔离起来。一星期后,他在来信中叮嘱我照顾好儿子,短时间回不来。我放心不下,要去舰队看望他,他坚决阻止,说要服从部队管理,不方便见面。
母亲比我更担心Z同志的病情,整夜整夜睡不着,又怕翻来覆去影响到我(我们睡一张床),就悄悄地起来,走到黑咕隆咚的外面抽烟。她当作我的面尽量表现出若无其事,还天天察言观色地安慰我,哪怕我脸上有些微的担忧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真后悔不应该把Z同志生病的事情说出来,惹得母亲自己担惊受怕,同时还得强颜欢笑安慰我。
有一个星期,我没有收到Z同志的来信,母亲坚持让我去部队,儿子留给她照顾。我断然摇头,儿子感冒发烧没好利索,我不能丢下儿子。母亲又念叨着叫我写信,让我的公公婆婆去看望他们的儿子。
公公识文断字,很快回信,说有部DUI照顾儿子,叫我放心。
这里插播一句:天下的父母,绝大多数爱自己的孩子,公公婆婆自然不例外,但是,不同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他们属于那种内心比较宽泛的人,不太注重嘘寒问暖之类的细节。
我的母亲则不同,她的儿女媳妇孙子孙女哪个有个头疼脑热,被她知道了 ,必然担惊受怕唠里唠叨。姐夫和Z同志每次回乡下,母亲总是寻问他们饱饿冷暖 ,忙得像一团火,把压箱底的食物翻出来烧给他们吃。所以,母亲去年离世时,他们两个大男人特别伤心,流下发自肺腑的泪。
我的公公婆婆不去部队,我的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把焦虑埋在内心。
房东老奶奶偷偷告诉我,我母亲把我儿子哄睡觉后,时常蹲到茅房的背面抽烟,脚边烟蒂一小堆,偷偷抹眼泪。
望着母亲日渐消瘦的面容,我很是内疚。
母亲既要给我带儿子,又要买菜做饭洗衣服,还日夜担心Z同志 的病情,同时放心不下乡下的家里,她的肩上承受太重太重的担子。
小小的出租屋里愁云笼罩,然而,歹运还不打算放过我,打击再一次降临。单位职工体检时,医生摸出我脖子上有肿块,建议我去市一院专科检查。
那时的我,犹如深秋的一片树叶,哪怕一阵轻微的风,也能吹得我瑟瑟发抖,我忐忑不安地去了市一院,医生诊断为甲状腺肿瘤,建议手术切除,至于良性恶性,得等病理切块化验。
我一下子瘫倒在医院的走廊上,半晌,才扶着木凳子站了起来。我不能告诉母亲,一个Z同志已经让她日夜担惊受怕,如果再晓得我生病,这会要了她半条老命。
我也没有写信告诉Z同志,除了徒增伤感,没有任何帮助。身前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我攒起力量,做无所畏惧的人,勇往直前。
我告诉母亲,得去上海看望Z同志,先送她和儿子去乡下。母亲大惊失色,我突然要去上海,她以为Z同志的病情加重了。
母亲的脸疲态尽显,像是灰纸被揉皱后又沾上了水,皱巴巴,软榻榻。
我的心犹如被针戳,一阵疼似一阵,只能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咽一口吐沫,像是咽下一口呛人的辣椒。
我安慰母亲,手头工作刚好告一段落,趁机休假几天,母亲紧紧盯着我的脸 ,看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我把母亲和儿子送去了乡下。
儿子每天要吃药,时常哭闹,晚上还会满世界地找我,我的母亲该如何应付?我顾不得了,后退一步是火坑,前进一步是人生。
放下儿子,离开家,我肝肠寸断,心也碎了。那一刻,我发誓,假如我病好归来,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儿子半天。
母亲、哥哥和Z同志都不知道我住院,是朋友把我推进了冰凉的手术室,我浑身打颤,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孤单寂寞冷的时候,没有人不晓得害怕,没有人不需要亲人的慰藉,然而,我别无选择。
幸运的是,手术顺利,肿瘤切片化验是良性,我喜极而泣。
十天后我出院,马不停蹄地去乡下接儿子,这才敢把生病住院的事情说出来,母亲当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难为(方言:感谢)老天保佑二丫太太平平!
一直如此,我们兄妹五人各自操心自己的小家庭,母亲操心我们五个家庭所有人所有事,而且,一旦我们有什么风吹草动,落到母亲的心上就会变成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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