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龙巴

读完季老先生的《一生自在》,便有一见倾心之感。很想探究他在十年浩劫中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豁达。于是读了这本《牛棚杂忆》。
虽然季老在后记里点明了自己本不想带刺带气,但回忆痛苦遭遇倍受煎熬已经控制不住刺和气,而最后定稿实际上修改的颇为温和,不过为了息事宁人罢了。但我倒觉得他行文的讽刺又幽默又艺术,痛痛快快地道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惨遭遇,比一味义愤填膺地抗议和抱怨更让人感同身受。这种自然而然的代入感同老舍的作品一样,让人处在活脱脱的日子里。
若一个受了苦难的人只纯粹述说他多难又多苦,往往容易让人听而生厌且觉不出惨。我想人的感受是多重的,苦有百种,期间也穿插出一丝希望、宽怀,反而更能突显出痛的持久和深刻。比如文中:
“我现在在被批斗方面好比在太上老君八卦炉中锻炼过的孙大圣,大世面见得多了,小小不然的我还真看不上眼。这次批斗就是如此。规模不大,口号声不够响,也没有拳打脚踢,只坐了半个喷气式。对我来说,这简直只能算是一个小品,很不过瘾,我颇有失望之感。至于批斗发言,则依然是百分之九十是胡说八道,百分之九是罗织诬陷,大约只有百分之一说到点子上。总起来看水平不高。批斗完了以后,我轻轻松松地走回家来。如果要给我这次批斗打个分数的话,我只能给打二三十分,离开及格还有一大截子”。
又如“专拣偏僻的小路走。在十年浩劫期间,北大这样的小路要比现在多得多。这样的小路大都在老旧房屋的背后,阴沟旁边。这里垃圾成堆,粪便遍地,杂草丛生,臭气熏天。平常是绝对没有人来的。现在却成了我的天堂。这里气味虽然有点难闻,但是非常安静。野猫野狗是经常能够碰到的。猫狗的’政治觉悟’很低,完全不懂’阶级斗争’,它们不知道我是’黑帮’,只知道我是人,对人它们还是怕的。到了这个环境里,平常不敢抬的头敢抬起来了。平常不敢出的气现在敢出了,也还敢抬头看蔚蓝的天空,心中异常地快乐。对这里的臭气,我不但不想掩鼻而过,还想尽量多留一会儿。这里真是我这类人的天堂”。
当然对暴行的直接描述绝对是必须的,那种痛彻体肤直到神经麻痹的感受,我在难产时已体会的淋漓尽致,那时候哪怕是给我一刀也不会觉出疼了。比如:“还没有等我再想下去,我脸上,头上蓦地一热,一阵用胶皮裹着的自行车链条作武器打下来的暴风骤雨,铺天盖地落到我的身上,不是下半身,而是最关要害的头部。我脑袋里嗡嗡地响,眼前直冒金星。但是,我不敢躲闪,笔直地站在那里。最初还有痛的感觉,后来逐渐麻木起来…眼前鞭影乱闪,叱骂声——如果有的话——也根本听不到了。我处在一片迷茫、浑沌之中。”每每看到此处,内心汹涌的悲愤便翻滚而出,恨不得把这些行凶者就地枪毙。
原来,季老也准备过自杀,为此还做了一番细致地研究,生出个比较自杀的理论来。当他揣好安眠药打算来个资本主义式自杀,把家里的存折交给夫人和姑母时,两位老妇人居然并不感到惊讶,可见那个环境下自杀就是一件及其平常之事。幸而,季老因被突然闯入的红卫兵抓走而避免了自杀,而老舍先生却因此与世长眠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