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不安的母亲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凌乱的头发粘在湿漉漉的脸上，和着眼泪与千里赶来的汗水，不时的抽噎又引起一阵泪雨，整张脸红红的，眼角闪烁着，除了悲痛欲绝的神态外，再看不出其他任何的表情……
而那个身躯高大却有些佝偻的父亲，那个经历过人生起起落落的父亲，站在重诊监护室门口不停的张望着，两只眼睛红得吓人，却仍倔强着不肯掉下眼泪，因为知道一旦掉下，他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就将崩溃。作为家里所有人最后的依靠，他不能这样自私……
来来往往匆忙走动的医生护士像幻影一般，明明清楚他们是真实的，可脑海里却一直萦绕着女儿的身影。仿佛他们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女儿才切实存在！
“患者家属？”医生急匆匆的声音使他一下子从虚幻中回过神来，在慌乱中连忙答到，双手局促得一时不知放在哪里才好，闪烁的红眼睛望着疲倦的医生说出好消息。
可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你越是想要的结果，到最后却偏偏得了相反的。
其实也怨不了别人，当结果通过医生的口中道出时，他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那个答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女儿双眼瞳孔已经发散，送来之前在另外的医院做了右脑开颅手术，可效果并不理想……”
他的脑袋像是停止了运转一样，双眼痴痴的，空洞的望着医生。
这一刻，他竟然什么都没想。
自从女儿出事以来的这些天，这应该算是他过的最快乐的时间了，因为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脑子里除了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其他令人痛苦烦闷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时间概念。我漫无目的的飘荡，像幽灵一样，像从前羡慕的白云风儿一般。
可是，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永无止境的飘荡，再也不能感受人间的温暖，享受阳光的照耀，微风的轻抚，花朵绽放的刹那……
是这样的吗？
双眼在不知不觉中又噙满了泪水，为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低声啜泣着。
我突然想起了童年时代的那个下午，我和小伙伴们一起背着父母，偷偷带上野炊的东西，悄悄走到一条小河边。碧绿的河水在阳光的闪耀下，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岸边靠着一艘小小的木船，像被世人遗忘了般，在孤独中默默腐朽。
四周都静极了，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不合时宜的蝉鸣打破了这样的静寂。我们这几个小孩，一心只顾好玩的小孩，竟然胆大地绕到小船边，看着早已腐烂成一坨的绳子，用力一扯，便纷纷跳到船上，完全没有考虑这个木船的安全性究竟可不可靠。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小石头拿起一个与其说是船浆还不如说只是一根有些漆黑但仍光滑的木棍，一个从未接触船的人，竟然没费什么力气就让船缓缓的离开岸边，驶向清澈见底的中心。
我们沉浸在欢乐中，以然忘记了野炊这件事，阳光微斜的照在我们每一个人脸上，风儿温柔的吹来，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我们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一心沉迷于摇荡的世界，缓慢，寂静……
忆夏——忆夏——
来自远处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让我们一下子从那个快乐宁静的世界清醒了过来，忆夏的妈妈来找她了……
君悦——君悦——
妈妈也在唤我了，可我却不能像她当初回应那声忆夏一样干脆的回应哭得撕心裂肺的的母亲……
啊——即便我拼尽了毕生力气，可仍旧无可奈何。
声音憋在喉咙里，和着眼泪又一起淌了回去。
早知如此，从前母亲叫我时一定多回应她几声，一定不会嫌她吵，嫌她闹；一定耐心的任她问东问西，听她回忆过去的艰辛；一定不嘲讽她总是活在过去，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可是，如果真能早知如此，那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成为这个样子，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只有回忆与思想还残存着。也许，要不了多久，连这样的状态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余下的事，谁知道呢？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乞求上苍对我宽容一点？
母亲哽咽的声音不时的撞击着我，带着哭腔，透着声音我都能感受到的憔悴！
不时来探望的亲人朋友们红着眼角劝慰着母亲，不忍的望了望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我。那个原本就文静得不怎么说话的我，此时更是连动一下都再难看到。
有时候，太过份的安静，是一件特别恐怖的事情。
“她福大命大，会没事的……以前出生时不是算过吗，命中会有一灾，事后必有大福，现在灾难来了，享福也就不远了，是吧……”母亲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的小声，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也渐渐地消失殆尽。
这样的话，只有骗自己管用。可即便是骗自己，也好过相信这个前几天还在电话里嫌自己唠叨的女儿可能再也活不下去的事实。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有时候她在想啊，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噩梦呢，自己可能因为太过于投入，所以迟迟不能醒来。
多么希望这场噩梦能够早点结束，这样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个全身插满了管子，丝毫不动的女儿了。
我已经受够这样的囚禁了，我要突破这所自己建造的牢房，走到它的尽头。即便它没有尽头，那我也要不停的走下去。
我跌跌撞撞的向那无止境的荒芜飘去，仿佛那里有我必须紧紧抓住的幸福……
远处传来厚重的开门声——
两扇精致的雕花大木门吱呀地缓缓打开，透出奇异的光芒。我像飞蛾一般，向着最后的光明不停振翅靠近。虽然明明知道飞蛾扑火的悲惨结局，但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向前——向前。
我忘了他们对我殷切的呼唤，一心只想着门后的世界。
也许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停下前倾的身体，满含泪水地转身回望，果然还是什么也没有，我有些怀疑之前所有的回忆是否真实存在，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状态……但我还是伸出手，对着那虚无挥一挥离别的仪式，努力强颜欢笑一番。可却弄巧成拙，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只好转过头，继续向着那光明的世界。
那将是新的征程，门后的世界是另一个虚无还是天堂亦或地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要做的只是勇敢的迈出小小的一步。那么这一切便不再模糊，再也不会有未知的恐惧。
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堂，我都准备好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