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方倦 | 来源:发表于2018-12-12 23:21 被阅读101次

                                          城

      就叫我乌攸吧,如果你坚持需要名字来称呼。

      我如同城南的城墙,风烛残年,将在某个夜晚倾圮。不需要劝慰,你知道,生命的结束就像闪电一样迅速。

      记忆是时间这条河流中偶然冲上沙滩的贝壳。你打了个哈欠,不必道歉,老年人的叙述总是冗长的。那么,我将以另一种方式讲述此前从未倾诉的故事。

                                          一

      他是在27岁生日前夕迈进这座城市,那时,他还不知道九年后会飞黄腾达,也不清楚十二年后惨痛的失败。他进入的那个夜晚,与老乡在香椿木下,枕草入眠。那个夜晚的城市,天地间有一点雾气,灯光在云间泼洒,散射于空中,成了人生中难忘的一幕。

      很快,他怀揣对城市美好期望进入梦乡。

      这是个古怪的梦,他常常梦见一些相同的画面。在乡下梦见他在城市里搭手脚架。但在城市的第一个夜晚他却梦见在城市中推磨。

      醒来时,他对老乡讲述了这个梦,沉默良久,他那善于解梦的乡党告诉他,他所有的梦只是在追求城市。

      他很快发现他的钱丢失,同乡的目光遮遮掩掩,他没有怪罪。因为那天,他下了一个决心。几年后,当穷苦潦倒的老乡前来时,他为解梦的那席话给与一个不错的职位。

                                          二

      这个自称乌攸的老人停下话头,喝了一口水。

      老人的话语平淡而精简,没有试图修饰的痕迹,却在脱口时略微有点迟疑,很明显,这番话他想说很久但从未说出过。加上他所说换一种方式等细节,我很容易断定老人便是口中的他。

      我好奇的打量,发现他右手失去了食指。

      老人看着我的目光在他手上转圈,将手伸到我面前,断指处如同风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这根指头的失去是在城市中。

      他声音沙哑,仿佛是陈述一种耻辱。

      我目视他。

      那是发生在几年后,你知道,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功利,没有人再讲同乡情义,每个人怀揣梦想,有许多人一飞冲天。

                                          三

      通过倒卖建筑材料,他赚下第一桶金。此前,包工头的苛扣,一度让他崩溃。

      在这座城市中,他理解了一些规则的漏洞,很快,攒下一笔钱,在发放工资的那天,他手中攥着一笔钱畅快的把那床母亲给他的破烂被褥连同包工头与老乡丢在刚打好地基的工地。

      他愈发觉得这城市如同一只巨兽,吞吐着年华与人性。漏洞可以带来更大的收益,便拼命寻觅漏洞,很快在城市有了立足之地。几乎在同时,由于对手的暗算,使他永远失去了食指。

      他愈发疯狂的寻找漏洞,积蓄能量,最后轻易扳倒了敌人,添购了豪车。

      当他驾驶汽车时,习惯性的在打火时把钥匙多拧半圈,仿佛他听闻过的祖父在百年前骑马时向马肚挥动一下马鞭。

      他的梦一刻未停,在梦醒时分,他对着曙光,意识到梦中变化的一切仅仅是表象,只有他与城市,院子从未消失。

      此时,他分明觉得城市这头兽奈何不了他。

      几麻袋的钱堆在办公室的桌脚,他一向喜欢有质量的金钱而拒绝薄薄的存折,这可能与他过去在工地扛东西有关。重量总给他安心,一年后,酒桌上,他藏在阴晦的灯光后坦白的对老乡说。很快,有人拎走钱袋,这栋大楼交接到他手中。

      他回忆起过去在这楼下扎钢筋的岁月,接待了过去解梦的老乡,平静的说出刚入城的那个夜晚,看着老乡惶恐不安的面部,他反而对解梦的事感激不尽,给与了乡党一个不小的职位。丝毫没有意识到失败的阴影正在慢慢笼罩自己。

      这已经是他入城的第十一个年头。梦中没有他和院子出现,只有一团旋转变幻的雾气,偶尔露出阴森黑暗的城市一脚。那个善于解梦的老乡也说不出所以然。

                                            四

      窗外忽然打了个雷,老人不再言语,踱步出门,我急忙跟上。

      在后院我追上老人。他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城市,周围低垂着绵密的云,风势变得迅疾。

      你看到了吗,俯卧在那里的城市在雨中嘶鸣。

      我不知所措,在我看来那城市只是钢筋混凝土的搭建,我不相信城市会鸣叫。

      很快,第一滴雨落下,砸在我的眼眶上,是一种微凉的感觉。

      你要知道,这个季节的雨绵延不绝,让我们到那边的栾树下继续这个故事。

                                            五

      酒在暧昧的灯光泛着奇异的色彩。

      他的言语潜藏在高脚杯的晃动中。

      那个时候,玻璃脆响,雨线将城市分割成无数块,所有人困在雨的栅栏里。

      他的失败已在所难免。他一开始便知道城市的规则是漏洞百出,但从未想过,人性会被城市扭曲。他并不信任那个解梦的老乡,那个夜晚已经镌刻在他人生中。可惜,他的防范被时间瓦解。很快,生意上的对手知晓了他每一步计划,迅速针对。

      他已不可能翻身,在雨夜,他目睹城市的阴暗,一头巨兽毫不犹豫的扑来,他心已然死去。作为最后的报复,他叫上了那个老乡。

    他的这个乡党未加思索的赶来,一起啜饮最后的欢宴。他一反常态,诉说了很多事情。

      在沉醉的时候,他痛诉了老乡的背叛并刺伤了那个人。老乡拼死抗争,报了警。

                                              六

      后来呢?我等待了几分钟,发觉老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不免出言询问。

      完了。老人看着远方晦暗的云层。

      你刺伤了你那个老乡,然后呢?

      我没有刺伤了他,不要笑,这是真事,但是,我的手指也因此失去,当天夜晚他就被捉走,从此,再没有见过他。

      什么?我疑惑的望着他。

      老人的身形颤抖在雨中。你还不明白吗?他把那个指头伸出,如同耻辱的标志。我之所以用这种方式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就是那个解梦的人。

      语罢。老人一言不发,独立于雨中。

      我沉默良久,转身离开,迈入城市。我此刻清楚的明白,乌攸老人与故事中的他都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在进入城市时,愈发觉得城市如同一只巨兽等待人主动跳入口中。

      此刻我的衣服已经濡湿,如同沾染了乌攸老人的回忆,粘稠,如同血液,混进我的身体。我已然听见城市的吐息,像小时候跑完后的喘息。

      每个人的故事将被扭曲,染上城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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