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江大桥等日落,方若生在桥的另一边等着我。他穿了一件暗青色的大衣,带着一个毛线帽,整个脑袋缩在过于庞大的衣襟里。他背靠着栏杆,低着头,脚上套着一双条纹板鞋,不安的来回踏着步。
他没想过我会联系她,在接到我电话的那一刻,我听到了电流里的沉默。时间一秒一秒的流过,最终他才开口,声音暗哑干涩,听着像个大叔,我有些记不得他的模样,带着一个金丝边框眼镜,眼镜的背后藏着一双眼角狭长的眼睛。我没有回应他,他假装打破沉默的干咳了几句,随后我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不可控制的咳嗽声,一开始是轻微的,后来越来越剧烈,他好像生病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后悔了,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圈住我一生,只是没想到,我比他想象中,实际上我的行为也超乎了我的想象,我的决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愧疚难当,过的其实并不如他所想像的一般美好。他在电话里跟我一遍遍的道歉,我冷漠的回应道,“来西江大桥找我吧。”我随即挂掉了电话。
他来的比我想象中早许多,我沿着楼梯网上爬的时候,我瞥见了桥上的人影。他也看见了我,迟疑了片刻,开始沿着车流往前走,我看着他落荒逃跑的背影,心头杂绪万千。等我走到桥上时,他早已跑离我的视线之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头有一个缩在栏杆边的人影。我没有追,只是静静的站在桥上,跟无数个以往一样,看着桥下的车流,在夜还没有来临之前,他们像无数只行动缓慢的蚂蚁在爬行,等夜幕降临后,他们就如同被甩开的尾灯,一串串星火在夜里拉长了惆怅,看得我忍不住的想哭。幸好,那天夜还没完全覆盖时,方若生就走到我的身边,他手里拿着水,递到我面前。我接过去之后,他率先一步往回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为我照明,“哒,哒”我的高跟鞋踩得铁质的楼梯轰轰作响,在无数轰鸣的车流和喇叭声中,也是独树一帜。我跟着他,他带着我到了一家我常去的饭店。我并不觉得惊讶,我想他一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搜集信息的能力也很强,我已经不恨他了,但是我此刻需要他。
“你要我做什么?”这是落座后,方若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简洁明了,干净利落。可能在接到我电话后,他也曾试想过我的动机,说不定他早已做好了为我杀人放火的效劳决心,很可惜,我并不需要这么狠毒。
“你觉得我会让你做什么?陪我吃饭不好吗?”我讪讪的笑了,他明显慌了一下。这种恐惧可能是从我坚决的不要孩子那一刻开始吧,这种果断让他觉得害怕,或许我本质上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情感的冷血怪兽。我没有理会他怪异的神情,摊开餐牌怡然自得的点起餐来,顺带把他的那一份也点了。
“你没事吧?凉凉。”他战战兢兢的问道。
“我有事。”我语气平淡的说着,对面的他早已神色全失。他估计没预料到我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三个字,他的慌张神色尽收我的眼底,我喜欢这样捉弄着他。
“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说着他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在我抬头时对上我眼眸的片刻,他畏畏缩缩的将手收了回去。我喜欢他的隐忍,也喜欢他的不坚强,其实我想过如果他不是这样对我,再坚持一些时候,我们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吧。我记得高中的他,眉眼都带着坏坏的气息,他勾着嘴角看着你,眼神有多不屑,就深藏有多少爱意。
“你有没有办法,我想毁了一个人,意外的。”他不明就里的听着我小声的呢喃着,我正思忖着该如何补充说明白,他像是思量很久后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眼睛直溜溜的看向我,“我知道了,哪个人?”他没有什么废话,直接跟我大包票会处理好,我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将我和云霓的事情,包括我的爸爸妈妈,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的故事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云霓呢?”他疑惑的看着我,他肯定不能理解,事情要被解决很容易,只要我们在他们告诉云霓之前提前告诉她,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我不想要云霓收到伤害。
“云霓跟我一样,收到了伤害,只是我是被逼的,她是自愿的。”我淡淡的回应着,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到现在我一直在后悔,当我第一次看到云霓爱慕的那位师兄的照片时,我就应该将一切告诉云霓的。我到底在怕什么,我说服自己我是害怕云霓受到伤害,可其实我也是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爱在一瞬间崩溃掉。那时候我以为妈妈是爱我的,那个叔叔也是爱我的,我的自以为让我毁掉了告诉云霓真相的好时机。往后的所有隐忍和艰难的保密,不过是对当时我的一念之差的惩罚罢了。
我将头深深的埋在桌前,方若生伸手摸着我的头,我没有抗拒,反倒觉得这轻柔的安抚给了我温暖。他笑着鼓励我,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绝望的处理。我冷眼看着他,他不再说话,而是伸手捧着我的脸,告诉我,要好好的。可能是那个时候,他从我眼里看到了绝望吧。我任由他捧着我的脸,眼泪在那一刻不争气的往下掉。他伸手帮我擦掉眼泪,眼神笃定的告诉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人仍需努力。我噗嗤一下,那天晚上我们俩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饭。
计划是在随后的第三个星期的晚上敲定的,那天晚上,我窝在床上玩游戏,正嗨的时候他的电话进来了。我不想中断游戏,我直接挂掉了他的电话,不料他继续拨进来,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我不耐烦的接通。电话的另一端他很兴奋,我也不由得警惕起来。他在电话里告诉了我实施计划。
“你知道吗?西江大桥的东面有一个地方塌陷了,外护栏掉了,还没有抢修好,现在就只是挂着一块警示牌,因为晚上往那个方向的车流少,抢修的地方也没有灯光,很容易出事故。”方若生只说了一半,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真的找到方法后,我自己就开始怂了。
“这能行吗?”
“肯定可以的,那天你只要负责把他引出来,跟着咱们的车后头,我就有办法让他自然而然的飞出去,意外事故。这件事发生之后,政府就会被声讨,至于动因就不会有人去深究了。”
“好。”我挂掉了电话,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我走出阳台,看着窗外,现在已是深夜,没有星光没有风。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机,既然决定做了,就不要半途而废。有了方若生的计划,我开始缜密的实施起来,事情也如我想象中一般顺利。我坐在副驾驶上,摆玩着手机,我尽量让自己的心情显得很平静,他越过我帮我系好了安全带。“你决定好了?现在还可以反悔哦。”他认真的看着我,我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沉默的着回到驾驶位上,车子猛的一下子发动起来。
我约了他出来,假装被坏人拐跑了一样被塞到方若生的车上。方若生叫嚣着挑衅着他,他气急败坏的开着车一路追着我们。我知道他不是因为害怕我受伤而追着方若生,只是因为方若生刚刚故意点火似的说,“你不就是个懦弱的老头,只会靠一个女人来养你。”他圆瞪着眼,在我们后面穷追不舍。
什么时候开到了西江大桥,我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刚刚在一个分岔路口他突然消失在后视镜里,我以为他跟丢了,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时,我看到后视镜里有一辆横冲直撞的车,他来了。我轻蔑的笑着,方若生的脚步没有慌,一路加速一路往桥上的事故点开去。
就在临近事故点几公里的地方,“要到了,坐好哦。”方若生叮嘱了一句,我探身往车后看,那一刻我脸色煞白,颤抖不已。我看到车上原本空着的副驾驶坐着一个女人,云霓的妈妈。我一下子就慌了,我想要毁掉的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她会在车上呢,为什么,眼泪不听话的滚落下来。一旁的方若生也察觉到我的异样,扭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啦?”
“不要不要了,我们快停下吧。”
“停不了了,现在不是他飞出去就是我们。”方若生的车开的很快,连他的话语都是碎片似的。
“妈妈在车上,我们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方若生慌了一下,在那个瞬间我感到自己好像飞了起来,就像被上了发条的竹蜻蜓,在松开控制按钮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尔后的所有事情,我早已不记得了。
有人说,你死了,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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