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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二月的清晨，长长的街道干净得一尘不染：从小路的这一头，到空旷的煤气站大院的那一头。
街道的中间，连接一条短小的石阶梯——人们都是从这儿上山的。
喜儿穿着一件棕黄的大棉袄，站在石阶旁。背上背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背篓，脸冻得通红。喜儿使劲哈了几口气，一个踉跄。
爸爸在身后扶住了她。
“爸爸，好冷。”喜儿看着哈出的热气越飘越远。 “喜儿，过来，开始爬山了。”爸爸似乎没听到，拉过喜儿，扶住她爬上高高的石阶。爬完石阶后，是一段长长的平路。
喜儿背着小背篓“哒哒”地跑在前面，爸爸背着大背篓走在后面。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雨，爸爸来看看前两天布置的“猫子”有没有什么猎物。这里的人，喜欢在山间，田野安放一些捕兽夹，称“猫子”。一场雨过后，大概可以收获一只野兔什么的。
爸爸说，女孩子不可以懒，所以，喜儿就背着小背篓来捡柴了。
回来的时候，喜儿的小背篓满满的，当然，也不过几根干柴，但在喜儿看来，这已经很多了。
爸爸的背篓也满满的，是真的满满的，满满的一背篓干柴。
爸爸的捕兽夹上一只野兔也没有，大概是被路过的人拿走了——“猫子”旁边下过雨的湿土地有人的脚印。
爸爸有些不高兴，走路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喜儿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爸爸已经走了好远了，喜儿还在围着一棵铺满霜的树转圈圈：“爸爸，这棵树是什么树啊？”
【二】
回家时天气已经暖了许多。
邻家的小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蹲在门前细细嚼着，因为是铝碗，倒也没觉得很烫。
小胖的大狗看见喜儿回来，一条大尾巴活跃地摇晃。
妈妈早做完早饭了。喜儿吃过早饭就去找小胖。
小胖的家里有很多玩具，积木，自行车，泡泡水，这些都是喜儿没有的。小胖家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家里还是老式的木制书柜。这些也是喜儿家没有的。
其实喜儿什么也不知道，她不过知道小胖家有很多书而已。还有，小胖家的书桌，面对窗户，摊开着小胖爷爷昨晚练的字。
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字上，压着一支钢笔。
一支很笔直很端庄的钢笔。
喜儿看得出了神，一动不动。
“喜儿！喜儿！”喜儿从梦中惊醒：小胖在另一间屋子叫她。
她匆匆出了书房，小心翼翼关上门。关门的时候，她又多看了一眼，钢笔在清晨的太阳下，发出银白色的光。
“喜儿，我听人说，核桃吃了会变聪明哩！”小胖摆弄着心爱的木马，不一会儿转过身来。小胖的眼里有光，光里，似乎是核桃的影子。
“真的吗？”喜儿半信半疑。喜儿总喜欢问“真的吗”，她也曾问过语文老师“明年真的可以参加作文比赛吗”，当然，这只是喜儿的生活习惯，没什么不对。
“嘘——”小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是个秘密。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就是这么说的。”小胖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喜儿，你说，要是我们吃很多很多核桃，是不是就能变得很聪明了？”小胖认真地分析。
“嗯，像牛顿一样聪明。”喜儿开心地拍手。老师讲过，牛顿就是那个被苹果砸中的孩子，后来他发现了地心引力。
“对，像爱因斯坦一样聪明！”小胖做出超人的架势，等待升空。老师还讲过，爱因斯坦也是个很伟大的科学家，但爱因斯坦到底发明了什么，小胖和喜儿都不记得了。
“那我们去找核桃吧！”小胖找出家里的小竹篓，拎上小锄头。
“好！”喜儿跑回家背上小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把铲子。
【三】
喜儿和小胖出发了，小胖的大狗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跑了很远。
一想到找到核桃就能变聪明，喜儿和小胖跑得越来越快。
小胖和喜儿从一出生就是邻居。他们的爸爸妈妈一开始都在农村，后来小胖的爸爸妈妈进城务工了，小胖和爷爷一起生活。
小胖的爷爷喜欢读书，但年轻时家里穷，没有读过书，也不认得字。有一年春天，村委会的图书馆要换新书，想到有个老人爱看书，就捐赠给小胖爷爷了。
小胖爷爷不仅把书整理得整整齐齐，每天还坚持练书法。
但喜儿他们家就不一样了。喜儿的爸爸妈妈都在农村，爷爷奶奶很久以前就不在了。因为爸爸妈妈都在农村，他们家就没什么收入，所以喜儿不会有那些奢侈的玩具。
小胖和喜儿跑了很远，直到各自一层楼的土房子变成了一个小点。
“喜儿，你看，这个是核桃吗？”树下，小胖指着枝头的红果子。
“不知道。”喜儿摇摇头。
“那你知道核桃长什么样儿吗？”
“不知道。”
小胖提着小竹篓在前，喜儿背着小背篓在后，继续往前走。
穿过长长的田梯，油菜已经长得很高了。
“啊，我知道了！”小胖突然转身，喜儿差点撞到。“那些红色的果子就是核桃！”
哦——喜儿点点头。
应该是吧。
【四】
喜儿和小胖回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
喜儿背着半背篓红果子在前，小胖提着一竹篓红果子在后。红果子本来很小，但他们带回来的都是树枝，所以看起来很多。
妈妈在田间除草时远远地看着喜儿，不禁笑了：“真是小孩子，上午刚爬完山，下午就又到处跑了。”
小胖和喜儿一回家，就兴奋地把红果子都倒出来。晒谷场上，坐着小胖爷爷和喜儿爸爸。喜儿爸爸递给小胖爷爷一根烟，小胖爷爷指着自己的烟斗摆手，爸爸自己点燃。
“你们折这么多马桑树枝干什么？”爷爷“吧嗒”了一口烟。
“这不是核桃吗？”小胖纳闷地抓脑袋。
“哈哈哈哈，核桃哪是这个季节成熟的呀？”爷爷笑了。
“那我们不能变聪明怎么办？”喜儿不开心的噘着嘴。
爸爸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说：“没事，这些树枝可以当柴火。”
喜儿和小胖又跑了。
小孩子真的是来去一阵风啊。
既然没用，小胖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过完年，喜儿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小胖和爸爸妈妈去了城里，也就很少来往了。
喜儿的好记性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佩服。其实也不是好记性，只是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想不记住都难。
“放心吧，喜儿，要是有作文比赛，我肯定会告诉你的。”慈祥的语文老师拍拍喜儿的肩。
喜儿很喜欢写作文，很多作文都在班上当范文念。但是之所以这么想参加作文比赛，是因为每年的奖品，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天放学回家，喜儿用断了只剩半截的铅笔写了一篇作文。写完作文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她忘了把作文收进书包。
迷迷糊糊中，感觉爸爸来过。 喜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种吃了可以让人变聪明的核桃，到底在哪儿呢？
【五】
喜儿的作文得了第一名。
第三名是一支钢笔，第二名是一个文具盒，第一名是一个书包。一个粉红的双层兔子书包，很多女孩子都想要。
可是喜儿并不想要。
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好吃的。吃完饭，妈妈拿出一条碎花连衣裙。
这应该花了很多钱吧。
夜里，喜儿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她并不想要书包。她只想要一支钢笔。从看到小胖爷爷的那一支会发光的钢笔之后，她每天都在想，要是自己也有一支钢笔多好。
她也想写得一手好字，让长辈们称赞。
她还自己的字被挂在学校的板报上。
她更想用钢笔写作文，一笔一画。
……
可是，她连一支像样的笔都没有。
【六】
九月的一个星期六的早晨，爸爸在门口叫喜儿的名字。
喜儿翻身下床，揉揉惺忪的睡眼。
门口，放着一个小竹篓。竹篓的上面，铺着一层树叶。
喜儿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片树叶，一个一个绿油油的果子映入眼帘。爸爸在一旁吸了一口烟，用余光看着：“核桃，刚摘的。”
啊！喜儿惊喜，睡意全无。
“在哪儿？”这么看来，她和小胖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可是这附近，哪儿有核桃树？
“去年冬天，你围着转圈圈的那棵树。”
哦——喜儿惊得张大了嘴巴。
等等，还有什么？
竹篓的另一边，一个棕色的布帕。喜儿拿出来，轻轻翻开，像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银色的，在晨曦下，发光。
这是……
翻完布帕的最后一角，两行泪涌出，顺着红彤彤的脸颊，滑落。
《核桃的秘密》作文被爸爸知道了，钢笔的秘密也被人知道了。
喜儿哭了，嘴里不住地念：“我有钢笔了，我有钢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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