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很早就提着伞出门了,在天还蒙蒙亮地时候。
朦胧的月亮从墨蓝色的云层淡淡地隐去。月亮淡淡隐去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腾腾的热气。那白白的、融融的蒸汽是从早茶铺冒出的,氤氲在依然模糊的大气里,于是大气也变得融融的、暖暖的,我的心也要融化了。我的心融化时我看见了包着洁白头巾的她了。她一出现我便走了过去。我说:
“老板!”
“哎!吃滴撒么子?”
我点了一碗咸豆浆,一个油墩子。上菜的还在包着白头巾的她。她上菜时看都没看我一眼,她没看我一眼我却一直看着她的手。她的手和白头巾一样白但是多了点葱香。闻到葱香时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我想我是太饿了。我想是因为我昨晚一晚都没吃饭。
昨晚我在读南方母亲寄来的信。她不会写字但是字很好看,是那个算命先生写的。我希望我寄给她的钱没有都拿去算命。我知道天天都死人,所以人不算命是不行的,我也知道天天都得吃饭,人不吃饭也是不行的。我昨晚省下最后的一顿饭钱,合着枕头底下的一并寄了回去。
我猜她把我寄回去的钱拿去养了牛崽了。她说家里的牛性子倔不好使,她还说老母鸡孵出来的小黄鸡软软的像个球。她还记得我捧着小黄鸡睡觉的事。她记得这事不如记住拿钱送小弟上学。她提了牛提了鸡就是不提妹妹的事。她说我出来是对的,别人家走了男子都被欺负,只有我走了她过得更好了。
昨晚开始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母亲的信我可以一直读到天亮,我想那总该不会是最后一次机会。我现在也把它带在身上了,我中午之前还要再看一次。中午的时候她可能还在田里。我走那一年她就在田里。太阳很热她就带草帽,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草帽。我看着草帽对她和水牛摇手,她抬起头也是摇手。
我闻着嘴里的葱香抬起头,看见白头巾下的白净的脸上的水灵的眼定定地向我看来。
这姑娘是在上个月开始这样看着我。她每次这样看着我时我就仿佛闻到葱香。我不行了,我不能再看她了。我看着她时间就滴答滴地溜走,干我这行不能有这份心。她还在看我,她看我时绝对不会想到我要去哪。
我放下筷子,她快步走过来收拾我的碗筷。我黑色的帽子下黝黑的脸上幽深的眼眸也定定地望着她。我望够她就走了。我走的时候连头也没回,我离开老家的时候也是头也没回。我头没有回但她仿佛就在眼前。
太阳刚刚在街尾升起,卖豆浆的人的车子轱辘轱辘地推过,推过后只剩下一团微微的热量在空中和一个黑色的布袋在地上。我蹲下去捡起来别在腰间。晨光照过来我就打开黑伞。黑伞打开后人们再看不到我的眼。我举着伞矗立在酒楼前的十字路口,仰起头就看见对面楼上的前辈。就是前辈教我人的字儿。
曙光已经照亮的了这个海滨城市,穿过每一个闹市和弄堂。闹市和弄堂升起白烟,绵长的海岸漫着黑烟。我这时候起床,有人给我送来一杯牛奶和几根油条。我洗漱后还顺便刮了脸,现在一边吃一边看最新的报纸。报纸上说伪政府新官上任的一个主任要会见各大商行的经理。我抿着嘴笑了笑,我预言下午的报纸又要出现他的名字。这个官位的人已经连着几次被暗杀了。我想我不久也能做到主任的位置。
我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候消息。一切已经安排就绪,现在我要去会见另一个人物了。我叫人备好箱子,我吃完早餐便出去了。
车上看到不少的警察,他们想把路封住,但我知道路是永远封不住的。只要守路的还是人,就不可能封住。
我一整天都在期待枪响,但枪响的时候我还在搓麻将。麻将桌设计得很精巧,椅子是桃木做的,宋太太的笑容则是糖做的。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明明一张牌都没有打错但是我还是在输。不过宋太太却手气很好,她手气好她便笑,她笑起来我也就好了。要是把钱输给她我是乐意的。至于宋先生,我还有一个清代宫廷的花瓶要给他,费了不少功夫托人辗转千里得到的,已经够了,万不能再给别的了。
枪响的时候宋太太又和了,她笑得很响亮,比远处的枪声都悦耳。听见枪声我就满意了,看着她的笑我更满意了。为这双倍的满意我比出门前更愿意交出这个花瓶了。
枪声响了很久,我看见宋太太嘴角还是像浅浅的一弯秋水般恬静动人。我看见宋先生的脸色严肃了,像得到什么噩耗一般沉默起来。剩下就是来凑数的管家的慌叫。
我知道他知道我很快就要升迁,我也知道他知道我这次赴约的意图。我的升迁要过他这一关。我怕他对于这频频赢钱的局面还要一直摆一副臭脸,我的箱子要提前拿出来了。箱子要拿出来了他的脸色也就变了。
枪声消停了,剩下的都是街上惊慌未定的喊叫和警察的尖锐的哨声。
我笑了,宋太太也笑了,宋先生捻捻胡子,管家拍手称绝。
阳光落在宋家精美的窗台上,精美的窗台上摆着精致的兰草,兰草在欢悦之中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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