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沟旧事》
第一章榜上无名怎奈何去往山城当异客
高三那年,刘大铮和许多毕业的考生一样,来到火车站,等待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只不过,别人是去上大学,而他则是去打工。
大铮填报的大学最后一个高他实际的分数两分,本来,他完全可以委曲求全,以一个"高材生"的身份去上一个专科院校。这样出来后,也要比他们村里的许多人看起来有更多的前途。大铮也曾这么打算,不过,他实在忍受不了他人的嘲讽。
大铮在人们的印象里是个勤奋学习的孩子,在人们的期许里,他应该上个挺好的本科才是。当然,以他的实力是没有办法上重点本科的,只能上个一般本科。
可能是对自己认识不够清楚,大铮填报的本科大学没有一个他能够得上的,最接近的那个只是两分之差。其实,他不知道一张数学试卷的选择题被他涂错了答案。
失误也是实力不足,他也没有办法。要怪只怪当天做那道题的时候,一只蚊子总在他耳边响,吵得他烦躁而搞错了要涂的答案。
高考结束当天,他像脱缰的马那样轻松而愉快,事实上他已经在谋划着大学生活。
爸爸问他:“大铮,考得怎么样?”
大铮稍带着微笑回答:“正常发挥!我觉得能上个二本。”
爸爸惊喜着:“是嘛?中午让你妈给你买只鸡补一补!”
“芳!去,去集上买只鸡!”爸爸叫着妈妈说道。
妈妈一听,笑着说道:“大夏天的吃啥鸡啊!还没上大学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上了大学还不得吃大象啊!”
爸爸不耐烦的说:“你哪这么多话,我跟你说,等儿子上了大学,我去上天捉条龙煮一煮……”
爸爸很高兴,因为毕竟这是祖宗坟头冒烟了。上次冒烟还是清朝末年的时候,他的祖父考中了秀才。而这次,自己的孩子就要走进大学的校门,他的心情比哪次高兴的时候都高兴,比秋收的时候高兴,比打工挣钱也要高兴。
他养了大铮十多年,这次,他终于看到儿子像棵果树那样经由常年的灌溉、施肥而结了一只硕大而耀眼的果子。他到处去和人聊天,似乎就是为了等别人问一句:“你家孩子高考考得咋样啊?”
继而,他就可以一股脑儿往外喷涌着关于他的孩子美好的前程,那往往让听者目瞪口呆而暗下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也那么样。因为大铮父亲的神情比村上一个买了奥迪车的人还要得意洋洋。
很快,认识刘大铮的人都有了一个共识:“刘大铮会考上一个二本大学。”
高三漫长的暑假,刘大铮等待着一个结果,等待着一个奋力朝之呐喊的殿堂传来回声。
等啊等啊,等到他的信心像村边的河那样从暴雨后的满塘外溢到长久干旱而不断缩减,挂在他脸上的笑也慢慢由下曲线变成上曲线。
他隔些日子就要去集市旁的小网吧查询他所填报的大学的录取信息,情况并不乐观,能填报四个大学的志愿已经有三个被刷掉了。
第一次查的时候,他像只骄傲的公鸡那么走路。第二次,他像淋雨的公鸡。而第三次,他不再像只鸡,而像条被打了七寸严重受伤的蛇,大铮艰难地往家里爬。
那时,他抱着最好一点希望,每天茶饭不思,紧张兮兮。就差一个志愿还没能查到信息。在前三个志愿落空之前,他计划着每一个大学的生活,查询着每一个大学的设施和环境。
到第四个志愿时,他有些不敢去计划,不敢去查询,他怕了。大铮提心吊胆地生活,生怕哪里有什么不对而让上面的神仙感知到,继而惩罚他。
他像一个欠债的人那样,欠条就是:“刘大铮会考上一个二本。”还钱的日子一天天靠近,而他身无分文。最后一个结果出来之前,大铮惶惶不安。
话已经放出去了,如果没有兑现,该多丢人啊。
他也像一个在妇产科门口等待孩子出生的爸爸一样,他渴望能够收获一个大胖小子。然而,他的“老婆”流产了。
当最后一个录取信息出来的时候,冷冰冰摆在面前对他进行了宣判:“你,不能来我们这里!”大铮多希望当时能够来一次“六月雪”啊,他感到了委屈,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上半天,可哪儿都有人。大铮没找到一个地方哭,而是等黑夜到来,等他全部被黑雾遮盖的时候偷偷流泪。
高三暑假的后半段,刘大铮不再出门,整天在家躺着,像一个废物那样。以往爱看的综艺节目再也挑不起他的兴趣。他如同一个信心满满的将军率领大军进攻敌人,并向家乡父老保证一定战胜敌军凯旋而归,然而事与愿违,他败得丢盔弃甲。
大铮的爸爸,老刘,他看着孩子颓败的样子,美好的希望落了空,本已兴致勃勃筹措孩子的学费,但找来了钱却没地方用。他也和他一样难过,只不过,作为一个大人,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孩子这么样下去。
“复读吧!大不了从头再来嘛。”老刘小心翼翼地说着。
可是,大铮没有回答,他不想说话,什么也不想做。看着自己的孩子前些天还活蹦乱跳,如今却打了蔫,他心疼也无能为力。
一天,大铮渴得很,起床找水又没有。
家里停了电,爸爸妈妈也由于担心触怒龙颜而躲外面去了。
他犹豫再三,决定外出。就着淘菜盆里的水,他糊了糊脸,捋了捋头发,揣上几块钱外出买水。骑着自行车,大铮又想骑快点,又想低着头,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路上有人的时候,他加快速度猛冲过去。
尽管出门前,他用有些杂质的淘菜水清洗了下自己的脸,可人们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被吓到了。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原本由于学习而有些臃肿的身体消瘦了不少,又加上他茶饭不思、睡眠不足而使得他像个鬼一样。
人们被他可笑的可怜模样给感染了,纵使人们的同情心尚未消散,可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失意人飞快地骑车则是让人们的笑占据了主要领地。大铮在惊鸿一瞥里见到别人的脸色,前些日子还是一种崇拜的眼神,而那天却不是了。
有人在心疼,有人在看笑话。无论哪一种,大铮都不想看到,他变成了小丑。
不一会儿,到了商店。凑巧的是,他的小学同学也在那里。大铮和他在小学的时候是班里的前两名,不是他第一,就是大铮第一。
所以他俩的关系一向很好。之后,小学同学转到了城里去上学,他还是在村镇里上学。虽说他们俩住邻村,可自从小学毕业以后,他们这还是头一回相见。起初,是大铮先认出了小学同学,但是大铮没有走过去打个招呼,而是故意想绕过去。
然而,小学同学认出了他。“刘大铮!嗨!”小学同学王骍远远喊着,这时,大铮已经坐上了自行车想一脚一踹把自己赶紧带回家。“王骍!是你!”大铮装作才认出他一样,顺便也把他消沉的脸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学啊?”王骍问。
“嗯,快了,快了。你呢,去哪啊?”大铮说道。
“嘿嘿,N大学,你呢?”王骍高兴的说。
“我,嗯,我去,去……”大铮吞吞吐吐。
“王骍!走了!”王骍的妈妈骑着辆摩托车喊着儿子,她打量着邋里邋遢的刘大铮,一种怕儿子交了没本事的朋友的愁容在她脸上凸显。
“哦,来了。”王骍说,“下次有机会再聊,拜拜!”
“拜拜!”大铮回道。他们交换了扣扣号码,但是,大铮早就打算少玩扣扣,因为此刻的他不希望和人来往。
刚才,幸好王骍的妈妈叫他走,不然大铮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尽管他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
大铮开了水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一瓶,又转而买了一瓶喝了。带着满腹的水,带着满腹的幽怨,他骑着着,再也提不起力气。明明喝的是水,他却像喝了酒一样摇摇晃晃骑着那辆自行车。以往,他骑着他去上学,骑了好几年。
车子吱吱呀呀,走在平坦的路上,却像陷进淤泥里那样费劲。
他被打倒了,摔得鼻青脸肿,眼泪鼻涕哗哗流。这次摔倒,他不再顾虑别人的眼睛,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哭一场。
这次,他那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他仿佛要把喝的那两瓶水给变成眼泪再倒出来。然而,路上的尘土飞扬,一辆又一辆车经过,拉砖的卡车,还有村子里年轻人从南方带来的小汽车,甚至一辆拖拉机,都也把路上干裂粉碎的尘土扬了起来。弄的他一脸泥。
回到家,大铮的爸爸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很高兴。
大铮很好奇,他问爸爸:“高兴啥呀?”爸爸迫不及待:“今天我听你表舅说他儿子在报考专科批次的学校,你也去报啊!”“不,我不去!我,我有我的打算。”
大铮好像早就有打算,早就有一个退一步的计划。
“大铮,你不要眼高手低,到时候连老婆都娶不到,那就不好了!”老刘警告着说。
“爸,我觉得,既然我没有考上大学,那我就要像走向社会去拼一把。你看,那些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都可以,我也行。”
大铮好像找定了方向,似乎一下子就决定了,而暑假就要结束,他不得不做决定。
大铮处于他的十字路口,他既不像初中毕业的伙伴那样早早不上学而外出打工,他的初中毕业的伙伴有些学了些技术、有些已经结了婚、有些做着生意,各有千秋。
那些人虽然不及他的学历高,但大都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只等着成家立业。他也不会像要走进大学的伙伴那样奔向他们良好的前程,甚至会有一官半职的美好前景。
刘大铮那年已经十八岁了,如果二十二岁在村里已经是待婚年龄,他要准备四年的老婆本。而,大铮可不愿意没有任何大的作为,按照常人那样娶妻生子、按部就班。
虽然他也说不出一定做出什么事情,但他好像有个抱负,这个抱负是要成为超越他学历局限的人。那么,去哪里?爸爸跟他建议,说他可以跟着自己的堂哥刘涛伟去学习修车,一个月也能拿个小几千,关键在于学习一门养活自己的技术,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
刘大铮拒绝了,他不愿去,他不愿意依靠亲戚朋友,而打算自己打拼。
爸爸对他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说他太自负,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出外打拼没个亲朋好友的照顾,谈什么打拼呢!
大铮说着他的打算,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打算。他想漂向一个地方,进而在那个地方拼一拼。他并不明白方向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然而,这样怎么能说服父亲呢?大铮的办法是撒谎,他告诉爸爸有个初中同学在大望城可以帮他找到工作。
爸爸一听,大望城是改革开放前沿城市,发展的前景一定不错,儿子将来兴许会出人投地。
可是,靠谱吗?这些年听说的被传销带进去的人可以摆好几桌人了,不都是熟人带进去的嘛。爸爸说了他的忧虑,可是大铮那自信的样子又打消了他的顾虑。
毕竟,老刘十五岁就外出打工了,而大铮已经十八岁了。爸爸也知道大铮并不是那企图发横财的人,也不会进去传销组织。爸爸同意了,同意儿子外出了。
大铮,一个高考失败的人,准备前往他信口胡诌的大望城,打算在另一个方向找生活。不过,他的胡诌也不是全无理性的,大望城怎么说也是一个发达的地方。刘大铮打算去见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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