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为了不让孝子们寒心,也为了让死了的长波瞑目,宝泉村的干部们决定要在村里为刘长波操办一场追悼会。
农村里已经多年没开过追悼会了,大人孩子都觉得新鲜,老早就有人在刘长波家的大门外候着。当村干部们赶到的时候,人们已在院子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村长刘长民一见来了这么多人,甚至还有好多外村的村民,感觉很振奋。可这样的场合又容不得他表现出这样的神情,只见他脸上泛着油光,站在事先扎好的一个小台子上望望人群,清清嗓子,朗声道 : “各位乡亲,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举行刘长波同志的追悼会。现在我宣布,追悼会正式开始,首先请大家默哀。”
说完,刘长民率先垂下头去。大伙儿有低头的,也有四处张望的,还有几个小孩子在吃吃地笑着。
没到三分钟,刘长民就又换了种语气说道:“接下来请德高望重的魏老爷子为刘长波同志致悼词。”
魏老爷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看看手里拿着的那张白纸,又轻轻放下,这才哽着嗓子道:“各位老乡亲,长波还这么年轻,还有好几十年的好日子没过,这孩子死得让人心疼啊。说句心里话,如果可能,我宁愿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我呀……”说完这句话,老爷子流下两行老泪。院里的人也有很多妇女开始抹起了眼。
老爷子擦擦眼泪继续说道:“昨晚上长民村长让我在追悼会上致悼词,我就扳着字典书本琢磨了半宿,也在纸上写了半宿。可是,真站在了这上面,当着长波未寒的尸骨,我觉得写在纸上的那些话有些不合适了。那些都是台面上的话,可我今天却想说些实实在在的话。虽说自古以来,黄泉路上无老少,可大伙儿都知道,长波是个孝顺孩子,临了却得了这么个死法,老天爷有失公道啊。”
人群里一听这话,已经有人放开了声嗓哭,大伙儿一瞧,正是那长波媳妇明珍。看着明珍哭得这么伤心,再想想刘长波生前的为人处世和诸般好处,很多人也都小声哼嘤着哭起来。一时间偌大的院落里竟是唏嘘一片。
刘长民见状,忙走上前去悄悄对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老再说两句不?下面还有好几项没进行呢。”
魏老爷子看看他,点点头,也轻声道:“我再说两句吧。”
“好了,大家先节哀,老爷子还没说完呢。”刘长民声音不高不低,人群却也慢慢静了下来。
“刚才说的话都是因为心疼长波,再反回头来想兴许这就是他的劫数。天挺冷,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希望长波到了那边能好好的。如果人死了真有魂灵,也请长波保佑我们宝泉村的父老乡亲,再也不要再在那个路口遭这样的横祸了。长波,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啊!”老爷子说完,流着泪冲着刘长波的棺木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遗体早已火化装到了骨灰盒里。看着这么个小匣子里头装着的竟然是几天前还见了谁都要和和气气地打声招呼的刘长波,人们都流下了难过的眼泪。尤其是明珍,那么乐观的一个女人,这一刻却是呜呜痛哭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让人看了更是心疼。
或许是刘长波的孝心真的感动了天地,当刘长民悲痛地宣布全体肃立,向刘长波同志的遗体敬献花圈时,天上竟然下起了零星小雨。
接着,长波的大哥刘长仁又代表家属致了词。当录音机里的哀乐一响起来,明珍便再也忍不住了,天啊地啊的直哭得一家人都难受。
刘长波的儿子才刚上小学,还是那种半精神半糊涂的年龄,看他妈没命地哭,他也跟着哭,一会儿功夫转头看到人群里有他的同学朝他点点划划,就又停下来和他们指鼻逗眼地逗笑。
最后,刘长民红着眼圈说,追悼会到此结束,可以让死者入土为安了,准备下葬吧。
指挥抬棺的人一听立马高喊一声“起——棺”!可这话音还未落,八个抬棺的大老爷们刚把劲聚起来,猛不丁却见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个小孩子,站到棺材前横手一拦,大声说:“大伙儿等会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定睛一看,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魏喜得。大家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一时间都有些发懵。平日里闹些笑话倒还罢了,可今天这场合,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魏柱和他媳妇见状,赶紧跑过去拉儿子。魏柱媳妇还照着儿子的屁股打了两下说:“你这熊孩子,这是什么事儿啊,你还跟着凑热闹!”话没说完,那魏喜得却猛一个闪身,躲开魏柱媳妇的手,拉下脸来对着魏柱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媳妇这么着可就不对了,一个弟媳妇怎么能和大伯哥动手动脚的!”接着又转向魏柱媳妇道,“喜得他妈,平日里我和你无冤无仇,临走我想说句话你怎么还拦着啊!”那神情根本不像是他们的儿子,说话也不咬舌了,一字一句利索得很。
魏柱媳妇傻了,魏柱也挓挲着两只手不知怎样才好。一时间空气都要凝结了似的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这时,忽见从人堆里颤巍巍地踱出一个老头,穿了件看不出颜色的羊皮大袄,手里拄着一根拐棍,细高挑的个儿,却瘦得只剩了皮骨。没错,这皮包骨正是那被村里人早已经判了死刑的魏秀才。老秀才已经多日不出门,很多人都以为自此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可没想到老秀才却也凑来看刘长波的葬礼了。只见这魏秀才先是大声咳了一声,然后抖抖索索地挪到管事的跟前问道:“这长波属啥的呀?”管事的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听人群里有个声音说“刘长波属鸡的,和俺那口子同岁”。
这时的长波媳妇也忘了哭了,点点头道:“没错,刘长波是属鸡的。”
老秀才听了,又慢慢地折回身子问魏柱媳妇:“你家小子可是属兔?”
“是呀,属兔属兔,咋了?”魏柱媳妇呆愣愣地望着老秀才,有些吃惊。
“唉,这孩子属相与死者犯冲啊。”老秀才用手指指抬棺的老爷们,“你们几个都等会儿吧,得让犯冲者把话说完了才能走,这是规矩。”
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就见魏喜得已是拉下脸来很不满地说道:“真麻烦!”那神情和语气就跟刘长波活着时没什么两样。接着只听魏喜得高声说道:“王明珍,你听好了,我走了你要好好待俺爹,他老人家这辈子不容易。赔给你们的那些钱你也要好好留着,不能大着手脚地花,孩子还小,将来用得着。”接着又冲着刘长仁说:“大哥,以后给咱爹洗脚揉腿尽孝道的事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忘了。我先走了!”
喜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不等明珍和刘长仁应声,便突然间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看得大伙儿都呆愣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魏柱媳妇跑过去一把抱起儿子一边哭一边叫:“儿啊,儿哎,你这是咋了?咋了呀?”
魏老爷子和魏柱爷俩见了也慌里慌张地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走,那边老秀才便吩咐道:“烧些纸钱,让死者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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