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大海跟天空,都是十分善谈的。
若干年后,那个少年,那支毛绒公仔,依然是我记忆深处的荼蘼。
秋日的午后,我,卷耳,不葵,经常会并排坐在渔港堤坝的尽头附近。
微弱阳光照耀下的大海上,渔船无声无息的漂过,风缓缓地将潮水的气息送到脸上。
深吸一口气,便能发觉自己身在海边,这种感觉总是不错的。
卷耳是六岁搬来我家隔壁的,他全名叫柴卷耳。他搬来那年,我已经过了看动画片的年纪。
他是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搬来的,再过七天,我就是一名初中生了。
我们相比为邻。
他母亲是日本人,叫逸子,我叫她逸子阿姨,她长得端庄,还是个律师,但是,她跟卷耳搬来时,就只有母子二人。
后来,母亲告诉我,逸子阿姨跟卷耳的父亲离婚了,原因是卷耳,因为他不会说话。
卷耳的父亲家里富甲一方,在日本留学时认识的逸子阿姨。
然而,不理父母的劝诫,远嫁他国,婚姻却未能如预期中美满。
正应了一句话,所有的少女,都是一本唤不醒的日记。
卷耳生下来就不会说话,他的奶奶嫌弃,父亲亦然。
卷耳搬来没多久,就跟我们一家成了好朋友,母亲靠在附近的市场卖海鲜,养活我们姐弟三个,逸子阿姨经常去那里买三文鱼,一来二去就熟了。
六岁的卷耳总爱垂着头,穿一身武术服,藏在逸子阿姨身后,用明亮地眼神怯怯地,直勾勾地打量着藏在海鲜铺后面的我跟不葵,最先找他搭话的是不魁。
我弟后来说,找他搭话是他看起来很好欺负,不葵跟卷耳同年,但一个是小绵羊,一个是小霸王。
母亲那晚告诉我,卷耳是小有名气的武术冠军,练武很多年了。
我其实并不多爱《多啦a梦》这部动画片,逸子阿姨忙于工作,卷耳在附近的聋哑学校读一年级,天天回家,一来二去,我家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他经常跟不葵窝在我们家看动画片,吃零食,以及吃饭。
当然,不葵没少压榨他。
耳濡目染,我也就对这部动画片耳熟能详了。
跟所有单亲家庭一样,为了照顾不葵,替母亲分担点,我高中一直走读,每天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家。
那个时候,已经当上空姐的杨不悔,也就是大我五岁的老姐,已经开始频频约会各色男人了,但她会定期给家里寄钱。
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是我喜爱的中文系。在家等待开学的日子,我收到了人生第一次来自异性的礼物,一支多啦a梦的蓝色公仔,送礼物的人,正是卷耳。
那一年,过了八月,卷耳就是一名初中生。
他十二岁,我十八岁。
越过渔船的的诱鱼灯,无线天线,可以看到对面的海滨小道。卷耳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他从小道小跑而来,汗水沁满额头,喘着粗气将公仔塞进我怀里,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和六年前不同,眸底多了一份男生青春期的光芒,少了一份生怯,看着我时,嘴唇微微上扬。
我很意外,于是,我用哑语问他,什么意思?
由于经常呆在一起,我跟不葵都能听懂哑语,而且也会使用了,这在后来的工作中,还帮了我不小的忙。
你上了大学,我就很难见到你了,这个你戴着,它代表我跟不葵,如果你想家了,就把它当作我们两个。
我看着他不说话,有几分不适,习惯照顾人的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颇为诧异,但还是拉过了他的手。
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我这样想着,同他相视一笑,一起回了家。
身后,传来渔船起航时的呜鸣声,还有夹着海鱼味道的海风灌入鼻翼。
十八岁的最后几天,我跟卷耳天天呆在一起。
不葵很皮,成绩垫底,但是对卷耳很好,很讲义气。但是,这只是表面的,我后来才知道。
一周后,逸子阿姨来我家给我送别,说感谢我这些年一直照顾卷耳,还塞给我一个红包,里面都是钱,被我母亲拒绝了。
我收拾行李时,不葵看见我床上的蓝胖子,颇为吃味地说道:
他送的吧?他倒是有意思,你可是我亲姐,他比我还稀罕你。
我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未做多想,只当他小孩子瞎想。
第二天,我坐上了求学的火车,身后,母亲,卷耳,不葵,消失在我湿润的视线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有人在追火车,隔得太远,看不清是卷耳,还是不葵。
那支蓝色公仔,被我扔在了家里。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不错的报社上班,成了一名记者,大学所学专业也算是得到了发挥。
回家的频率也越来越低,有时候过年都在外地工作。
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母体单身的可悲状态,一是课业忙,二是我无心于此,一心想着提高自己,找份好工作。
卷耳成功考上高中,因为家乡没有聋哑高中,只好转到外省,他上学的地方,刚好是我工作的城市s市。
为此,逸子阿姨还专门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有时间要多关照一下卷耳。
我得知他跟我在一个城市是通过不葵,那货辍学在家,帮母亲贩卖海鲜,这我一点也不意外。
老姐杨不悔年近三十,至今未婚。
参加工作一年后,老姐突然来访,让我颇为不安外加受宠若惊。
她从小高冷,又生得端正,不爱跟我交谈,连母亲也很少搭理,独爱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我去车站接她,正是六月间,她的着装让我不禁哑然,裙子太短,上衣太露,妆容又无可挑剔,我必须承认,她确实很美,连我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热情”地拥抱了我,胸部比我想象中丰满,我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强忍不适。
我们边走边聊,途中,不时有人瞄我们。
“你得了绝症么?突然跑来看我!”
“比绝症还令人痛苦,等会再说,我听说,咱俩隔壁那小哑巴,也在这里读书,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吃个饭吧!”
杨不悔口无遮拦地挽着我说道,我一阵恶寒,拿白眼杀了她无数次。
“怎么说话的,叫谁小哑巴呢,你都叫人哑巴了,人家能接我电话呀!”
杨不悔瞅了我一眼,眼神暧昧。
“行了,我错了还不成?他还像小时候那么黏你不,如果他不是个哑巴,我还真赞成你嫁给她!”
老姐打着趣,我再次翻白眼,继续往前。
我给卷耳发了信息,他说能来,刚好是周末。
我不放心,还是去车站接了他,老姐则在一家餐馆等我们。
卷耳背着黑色双肩包,虽然才十七岁,却有一米八的高个,我好几年没见他了,逸子阿姨总会在春节带他回日本,即使过年,我也很少碰见他。
大二那年,他跟不葵来学校看过我一次,为了迎接他俩,花掉了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当我回到宿舍,却发现包里多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块。
他朝着我笑,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拽过我的手,握在手心,我本能抗拒,环顾四周,却发现没人看我们,便由着他了。
路过一家公园时,有几个小孩在玩跳房子的游戏,两男一女,六七岁左右。
卷耳停住脚步,拉我过去。我们会心一笑,想起小时候,我们三一起玩这游戏的情景。
其实我都不怎么玩,他跟不葵在院子里跳,我在旁边看书,顺便监督两个人。
杨不葵每次都输给卷耳,到了最后就耍赖,经常把卷耳推到地上。
吃饭时,老姐一直盯着卷耳看,顺带着露出可惜的样子。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认为卷耳生得端正,个子又高,偏偏不会说话,难免替他可惜。我用脚在桌下踢了她,她方收敛。
老姐吃过饭就走了,她告诉我的事,我并未多说,只说让她自己做决定,想清楚,想想母亲。
她告诉我,她跟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
我留了卷耳过夜,顺便给逸子阿姨打了电话,她很开心,说些客气话,这期间,卷耳一直伏在桌上,盯着我家小鱼池的鱼出神,我背对着他,跟逸子阿姨通电话。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流过,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
我们聊了些他学校的事,我问他有喜欢的女孩没,成绩怎样,有做运动没。
后两项他都避而不谈,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说有个女孩喜欢他。
其实我知道,应该很多女孩喜欢他,尽管不会说话,但他很优秀。已经连续拿下过国家武术比赛的总冠军,还代表祖国去海外参加过很多次比赛,为了上学,逸子阿姨让他退出了武术圈。
夜间,他睡沙发,我睡卧室。
我起床喝水时,见他把被子踢落在地,顺便帮他盖上了,又想起白天他拉着我的手看小孩跳房子的情景,便径自回了房。
第二天,我早起在厨房准备早餐,就在我背对着客厅切葱时,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冲力,两只健硕的手臂搂住了我的腰,我惊得把勺子掉在了地上。
回忆像退潮般一边毁坏脚下的沙子,一边远离。毁坏的一粒粒沙子是希望,梦想和信赖。
一年后,卷耳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由衷为他高兴。
生活,我,我周围的人,如旧。
十七岁夏日早间的那一幕,就像那年的荼蘼一般,为夏日祭做了一个忧伤的总结,已然杳无痕迹。
但我记忆犹新,我的心,在那个汗水汨汨的季节,发生了一次地震。
那日,惊吓之余,我悠然转身,对上卷耳幽怨的双眸,身后的燃气灶发出“滋滋”的声音,公寓楼下传来孩子们晨练的笑声。
刚才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卷耳已经不再是六岁了,我们虽然都还年轻,却也认识十一年了。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他毫不回避我的对视,甚至欲伸手来牵我的手,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羞涩的代名词,被不葵欺负的受气包。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眸底露出霸道的神色,将我抵在了他跟琉璃台之间,我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
我们,四目相对。
我的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作响。我不知所措,甚至不知如何回应才算正常。
我将双手抵在他胸前,掌心传来他衣服的粗糙感,心脏剧烈起伏的震动频率在我掌心徘徊。
我,有瞬间的血液倒流。
忽地,他往后退一步,我短暂地松了口气。
他用手语告诉我:
不盈姐,我喜欢你。
没错,我叫杨不盈,他叫柴卷耳。诗经有云,采采卷耳,不盈倾筐。
说不惊讶是假的,甚至有点无措。
当他对我说出这些话时,同时游在我的头顶的,还有母亲常在我耳边唠叨的一句话:这孩子可惜了,模样俊俏,又聪明,可惜得了这么一残疾。
他的哑病是天生的,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很有可能会迎接一个跟他一样的孩子,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平静地用手语回复他:
你只是我儿时的小伙伴,邻居,我们不可能。
卷耳一脸痛苦,继续问我,声音咿咿呀呀,让我无来由的烦躁。
我知道,他从不一边手语,一边咿咿呀呀,这代表他很激动,可他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我为他感到心疼。
是因为我不能说话么?他用手语问。
我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算是默认了。下一秒,一双沁满泪水的脸庞映入我的视野,还有小狗般受伤的眼神。
我暗握拳头,硬着喉咙说:
吃早餐吧!便转身去舀粥。
太过激动,我甚至忘记用手语。
卷耳没有吃早餐,甚至都没梳洗,甩门离开了我的公寓,我从公寓厨房的窗口看见了他奔跑在小区过道上的背影。
粥被我无意识打翻在地,我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我受逸子阿姨的嘱咐去他学校看望过他几回,他都避而不见。
逸子阿姨偶尔会跟我通电话,告诉我卷耳的近况,但她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喜欢一个比他大六岁的女孩,而她,把这个女孩当作亲人一样对待。
我没有多讨厌卷耳,甚至也不嫌弃他,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
这期间,我交了个男朋友,是报社的同事,叫廉泉,比我大五岁,如果不出意外,我准备同他结婚,而且,母亲也不会反对。
再见到卷耳,是三年后,那时,我已经跟廉泉交往了一年多了。
难得那年春节社里居然没有派我外出,廉泉是我领导,自然也有假,我便带他回家给母亲看。
杨不悔因为一直跟有妇之夫交往,被母亲赶出了门,母亲撂下狠话,有那个男人就没她这个母亲,很显然,老姐没有选择母亲。
我插不上嘴,也帮不上忙,毕竟,路要自己走,饭要自己嚼。
我很意外,卷耳居然没回日本陪他的祖母过年,只有逸子阿姨回去了,他居然在我家过的年。
他已经大三了,马上还有一年毕业。
家里人来人往,对廉泉赞不绝口,母亲的喜悦溢于言表。卷耳跟不葵坐在一起看电视,吃零食,我几次想找他说话,他都不理。但当我背对他时,我又感觉有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吃过晚饭,我收到逸子阿姨的电话,无非是些客套话。
廉泉留下来帮母亲收拾残局,我感觉氛围古怪,便出了门。今年的雪特别大,我沿着已经被白色覆盖的海滨小道缓缓前行。
隐约的,我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
响彻在我身后的脚步声,正是卷耳发出的,雪地靴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律动。
朔风摧残着我全身唯一裸露在外的肌肤,我那张普通的脸蛋。
雪花漫天飞舞,像棉花团一样洒在房屋上,植被上,我眯眼远眺,感觉一切陌生又熟悉。
突然的冷冽,让我清醒了很多,卷耳跟我并肩而行,我们沿着白色的海滨小道,沉默的,走了好大阵。
走至那个堤坝时,才停下,我们艰难地爬上去,面朝大海。
海面已经停摆,渔船像被禁锢了一样,孤零零地停了一排,上面落满雪花,像一副静止的画中画。
呼出的冷起不时会模糊我们视线。
这个渔港,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拿余光瞥了眼卷耳,发现他穿得很单薄,黑色短外套配牛仔裤,蹬一双白色的雪地靴。
他不看我,双手放进兜里,呆呆地凝着冰封的海面,仿佛那里埋着他心底的某种东西。
我取下自己的红色围巾,掰过他的身子,踮起脚给他系上,他这才正眼看我。
“这么冷跟出来做什么,也不多穿点!”
我由衷地说道。冷气刚呼出口便消失殆尽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发现他比三年前更沉稳了,身子也更结实,下巴冒出了浅浅的胡渣,像春天刚出土的嫩芽。无不赏心悦目。
“你真的打算跟那个男人结婚么?”
良久,他问我。
我点点头,内心五味杂陈。这孩子,为什么喜欢我呢,我很普通,也不美若天仙,也无甚惊人成就,不过是个报社的跑腿记者。
如果他是闹着玩的,不可能过了这么些年,还问这种问题。
我,忧喜参半。
“你别跟他结婚,我真的喜欢你,我是不能说话,但这又不是遗传,我身体也强壮,我能保护你,为了配得上你,我还去读了妈妈给我安排的法律系,她说这样才能有资本选自己喜欢的女孩。”
卷耳捉急地说了很多,手在寒风中比划着,脸蛋不知是冻的,还是胀的,跟猴屁股一样红。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如果这样,我妈可能会被我气死,她已经很苦了,姐姐不听劝,弟弟不成才,我也这样,她还有什么盼头。再说,你妈也不会同意我们这样的人家。”
我忍住不哭,像三年前一样,再次说出拒绝他的话。
“你为什么总想别人怎么看?”
“够了,卷耳,我男朋友还在我家呢!”
我用动作吼停卷耳想继续说的话,如果他能出声,我们的争吵必然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他的眸子深处藏满愤怒,欲伸手抓我,我先他一步,转过身去。
泪水,被低温凝固在了脸上,我不知道,身后的卷耳,是怎样的表情。
晚上,廉泉跟不葵睡一个房,我则在我自己的房里睡。
梳洗时,无意间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一个动物标本映入眼帘,我屈身在台前坐下,抚上那泛黄的封面,一只白色的蝴蝶在上面永久的扑腾着。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只萤火虫的标本,已经干枯了。
我突然想起这个标本的来历,于是,我合上了眼帘。
是我上初一时,卷耳送给我的。
那年暑假,天越发闷热,白日,蝉越发鸣得厉害。
傍晚的时候,卷耳用速溶咖啡的空瓶装了几只萤火虫来敲我们家的门,里面放了些草叶和水,瓶盖钻了几个细小的气孔。
我看了异常兴奋,便拉着他去了我家的屋顶。
萤火虫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企图爬上光溜溜的瓶壁,但都滑落了下来。
我们席地而坐,围观萤火虫。略微残缺的一轮皎月浮现在眼前,右侧可以望见家乡的夜景,左侧是城市的灯光。汽车头灯连成闪闪的光河,各色音响交汇成柔弱的声波,宛如云层一般,轻笼着城市的上空。
我问他哪来的,他说在他家院子抓的。
我看着他的侧脸傻笑。
萤火虫在瓶底发出微微的光,那光过于微弱,颜色过于浅淡,若隐若现。我们正看的起劲,身后想起了不葵的嗓音,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挤在我跟卷耳中间,三个一起围着看。
后来,萤火虫全部死了,我留了一只做标本。
从记忆中回笼,我想起萤火虫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
我不禁怅怅然,木然无言。一味地呆坐。
从什么时候起,我连萤火虫都不再记得了呢?又想起适才在堤坝上,卷耳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语不能言的可悲,便无奈地垂下双眸。
这时母亲在外敲门,我假言欲睡,将灯关了。
我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去,指间毫无所触,记忆中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间保持着一点点触不可及的距离。
屋外,风刮地越发凌厉了。
像在发泄着什么。
我,起身,摸黑上床。
二日一早,我拉开卧室的窗帘,依旧银装素裹,雪虽已停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院子里一片肃静,乒乓球台被雪盖住,像一个坟堆。
母亲早已拜过祖宗,院子里残留着放鞭炮的红色碎末,几只冬鸟在梧桐树下徘徊,我不禁暗恼,怎睡得这般沉,连放鞭炮那么大的动静我都没听见。
我麻溜起床,想去看看廉泉,才走到客厅,母亲就告诉我,他天没亮就走了,他姑妈突然过世了。
我心头“咚”地一下,想问些什么,母亲却早我一步开口了。
“你睡的沉,他不忍打扰你,说过后再通电话便成。快去梳洗吧,顺便去把卷耳叫来,你逸子阿姨说了,让我们好生照看他呢!”
母亲看了我一眼,便去厨房忙活了。
因为是新年,母亲显得很高兴,但我知道,姐姐的事她不过是不想提罢了。
不葵在沙发上玩游戏,看着母亲欲渐佝偻的背影,我越发觉得烦躁。
其实,我跟廉泉也不是那种一见钟情,他到了适婚年龄,我也不小了,就在一起了。况且他条件也不错,人也和气。
可不知为何,自从见了卷耳,我的心就七零八落的。
去厨房帮母亲,却被轰了出来。
走出厨房,我让不葵给卷耳打电话,他却赖在沙发上打游戏,说电话没人接。
我看了他就一肚子火,老大不小了,也不上进,也不帮母亲干点活,便冲他嚷了起来。。
“什么时候能长大,让妈少操点心,就知道玩游戏,也不害臊。”
他非但不恼,抬眸冲我笑道。
“好姐姐,你难得回来,就别数落我了,赶紧的,去叫那小子吧,他可是为了见你,连日本都没回呢!”
我吓了一跳,慌张地看向厨房,还好母亲没反应,便压低声音瞪他。
“瞎说什么呢?”
“谁瞎说了,你别忘了,我跟他一块长大,他什么没告诉我呀,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也真难为他了,他要不是有这病,我铁定赞成你俩的事,多好一人。”
我愤愤然出门,懒得理那懒货。
卷耳家的房子是我们这附近最好,最气派的,我按了院子的门铃,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进到里间,他刚起床,房间开着暖气,卷耳只穿着打底衣,外面套了件高领毛衣。
我站在茶几前,他站在沙发后面,他显得很冷淡。
“我妈叫你去吃饭!”
他点点头,便往洗手间去了。
我有点无趣,本该回去,却不知怎么了,跑到他房间去了。
房间整洁宽敞,因为刚起床里面还残留着卷耳的味道,采光也不错,一眼能望见院子里的大栅栏门跟皑皑白雪,以及通向我家的路。
我将窗户拉开,俩只冬鸟正落在阳台的乔木盆栽旁,冷气灌进来,将卷耳特有的味道慢慢输送出去。
我转过身,打量起这房间。
一排奖杯放在床前的柜子上,都是他武术比赛得的,旁边是书架,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各种书籍,我从来不知道,卷耳那么爱看书。
墙壁上很大一个照片墙。
我不是第一次进他房间,但是成年后,这是第一次。
我抬眸观看那些照片。
有他跟逸子阿姨的合影,还有我们两家的合影,有小时候的,也有毕业照……
墙壁正上方挂着一张他在武术院的照片,两三岁的样子,留着光头,摆了个我形容不出的武术动作,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有点像我喜欢的一个动作童星。
在众多的合影中,我还发现了我们三个的合照,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照的,背景是渔港的堤坝上,我坐在中间,他跟不葵一左一右。
我穿着白色连衣短裙,他们俩个都是白色短袖跟四角裤。
我看得越发认真,想起这好像是我上大学前那个暑假照的。
我翻阅着他的书架,看到一个很旧的作业本,一时兴起,便抽出来一看,居然是本英语语法笔记。
这是我上大学前,整理出的初中跟高中的英语语法总汇,我知道他成绩不错,便送给了他,虽然他不能说话,但他的智力没问题。
我一页页翻开,正看得入神,身后突然想起了推门的声音。
我转身,对上他的视线,本子落在脚上,不葵刚才说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他喜欢你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下一秒,卷耳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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