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一日,书伟谓余曰:“明日午后,同往草堂,以探梅花。”
先是,书伟尝数数为余言草堂白狐之事,云:香炉峰下,遗爱寺旁,白居易草堂在焉。一岁,值凛冬,其与数人往观白梅,方行榛莽中,忽与一物对面逢,似猫而大,浑然一白,略无杂色,光自两眸出,莹然夺目,相视有倾,缓缓径去,绝无狼狈奔突之状,群皆愕立,顾而目之,绥绥去远,终至不见。或以为猫者,非狐,问诸草堂主人,则曰:“狐也,亦尝数遇之。”予每闻之,辄思一往。
车停崇福寺,择仄径,冷冰前导,余四人从之行。遥见一峰隐出于层峦树杪间,苇薇探指示余曰:“此香炉峰也”。视之,果然,绝类香炉之形,耸于云端。
山谷愈幽,径路愈塞,盖终岁少有人行,是以山径俱丛茅荒棘,每伏草中,时不能见。道中荦确,大石亘之,须俯首探身,方得过。甚而手足并用,勉为之行。入之愈深,则奥以静,林木阴翳,偶有鸟鸣,空山寂历,茫然不辨其所自来。
道旁有碑刻,墨痕零落,近前,细视之,力辨其文,字迹仅存而已。冷冰曰:“今人之书,已然湮灭如斯,语类悲者。”余闻之,对曰:“睹此茫茫,有如隔世,然世之荒芜漫灭者又岂独一碣石哉?”
未几,径渐宽,豁然开朗,一山门当路,竹树环合,四围阒寂,黄叶堆积,俨然聊斋阴森之境。余数人驻足,少歇,仰首观额题,亦漫灭,冷冰曰:“旧名以‘林泉主人’”。闻之,心动, 尝读贺知章《题袁氏别业》,云:
主人不相识,
偶坐为林泉。
莫谩愁沽酒,
囊中自有钱。
守此空山,坐此林泉,吾辈今来,主人安在?
念人事代谢,往来古今,唯彷徨嗟叹而已。后之人复临兹地,当亦有感慨如予者也。
路尽处,见败屋数椽,乃白居易草堂旧址,守草堂者课竹、植樱而外,又艺古梅二本,一嫣红,一粉白,年深岁久,苔蟠其身,幻为铜青,齿齿作鳞甲,其旁竹树丛生,党结阴寒,使人骨面之血皆为蒏碧,愈见其媚,人面俱绿,阴沉蔚荟。
余数人徙倚树下,各有所思,并无一语,第闻寒香脉脉,似有若无,染人衣袂。苇薇曰:“草堂之梅花盛开绝胜他梅。”视之他处,梅则一也,然草堂之梅所独胜者,乃以清以幽,不然,游人杂遝,喧阗其旁,又何清趣之有哉?非能陟其险,穷其幽,如何尽其清赏之乐者也。
惜余非闲人,不得于斯坐卧一日。时淡烟微合,暮色苍然,忽忽犹不欲别。归来,从大道,道旁多石,多山茶,亦多马尾松,闻信掇之盈握,问以故,则喃喃曰:“煮水瀹茗,以取其清。”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莫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期以明岁,为探草堂雪中之梅。
知与谁同?
游以岁癸卯立春日,从之者苇薇、闻信、书伟、冷冰。
后记:归来,插草堂松梅瓶中,一苍翠,一妩媚,相映疏密颇饶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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