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姑说我爸年轻的时候长的很帅,清瘦,白皙。我见过我爸年轻时候的一寸照片,我姑没夸张,昏黄的老照片里有一个留着当时最流行的中分发型,眉眼露出些许英气的少年,在白衬衫的衬托下五官显得更加棱角分明。那是他高中时期的照片。
我经常听我爸说起他高中时代的“辉煌历史”。他总是在我写作业的时候跑过来对我说,闺女,不会了问你爸,我高中时候的成绩可好了,物理全班第一,英语成绩也不错,想当年…….
我问他,学习这么好为什么不上大学?我爸沉沉的答到,当时那个年代没几个考上大学的,我第一次落榜了也就没有复读,家里穷啊,趁早帮衬着干点活。他马上又转脸笑着对我说,我要是上大学了那还有你啊。
我一直挺替我爸惋惜的,他很聪明,如果考上了大学一定是个人才。
不过我奶奶彻底改变了我的心情,奶奶也爱讲我爸高中的“辉煌历史”。不过跟我爸说的完全是两个版本,你爸有一次被学校给开除了,我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赶快问为什么。打架呗,回来就说不上了,一直在家待着。没去参加高考吗?去了,没考上。
原来我爸也有一段不羁的青春啊。
但他聪明是真的,当年高考落榜后,村支书请我爸去当老师,被我爸给拒绝了。他怀揣着成为十万富翁的梦想,去了离我们村最近的城市打工,不到一年就把工厂里的门道都琢磨透了,回村里自己开了一个小厂子。我家从刚开始我爸妈轮流穿一条裤子的一穷二白变成了村里第一家买电视机的“小康家庭”。
工厂的活很累,我妈一直都是跟工人干一样的活,我爸更是忙的前后脚不沾地,整天开着三轮车出去拉货,在家的时候也是不停的修理坏掉的机器。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是跟一群在我家打工的哥哥姐姐一起度过的,每次吃饭,偌大的圆桌围着一圈人,吃的是不变的大锅菜,院子里到处都是充满油渍的钢铁配件。虽然每天干的活又脏又累,但我们一家很满足,生活忙碌有奔头。
过了几年爸妈积攒了一些积蓄,开始和村里另外两家搭伙开了一家更大的工厂,我爸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资了进去,用于工厂的建设。起初,新工厂进展的很顺利,日子过得也很红火。可是有一天其中一个合伙人把本金和利息都给卷走了,我妈当天晚上去他家要钱,他们死不承认,还把账本给藏了起来,后来两家就骂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我妈跟别人吵架。我爸不停的抽着烟,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悔恨的说,没想到他是这么无赖的人。从此两家就结下梁子,成为彼此的仇人。
卷走钱的哪一家的大女儿跟我年龄差不多,没发生这件事之前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发生这件事之后全村人都知道我们两家结下了仇,每次跟小伙伴们玩我都处于尴尬的局面,内心挣扎要不要跟她玩,其他小朋友都劝我说,大人之间的争分不关我们的事,再说了,她又没做对不起你家的事,我耳根子软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烦恼。
有一次轮到去她家玩,她爸爸回家看到我说,你怎么到我家来了?我便出来了。后来我去城里上学,同村的有好几个人,其中也有那个女孩,村里交通不方便,我爸每次都开着三轮车把我们送到县城去坐大巴。我爸跟对待其它孩子一样对待那个女孩,让我感受到他的大度与温暖。
生意失败后,我爸又做起了老本行,原来的工厂生产的产品要加工多道程序,需要很多工人。可是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的跑去城里去打工,工厂很难找到人。春节后,我爸和我妈,开着车转了好几个村子都没有找到工人,我妈愁容满面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我爸依旧看着电视机里的小品哈哈大笑,我妈说,你爸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什么事都装不到他心里。
后来我爸自己研究,把机器都改成了自动化,不仅解决了没有工人的难题还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也许我乐观的心态是遗传我爸,他以实际行动告诉我,一切困难总会有办法解决。
初中因为开家长会,我跟我爸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我家离学校很远,而且我爸整天忙于工厂里的活,所以家长会总是缺席。班主任对每月一次的家长会很重视,每次有家长缺席后,该学生就会被点名,并且严厉警告他下次一定要让家长来开会。
在班主任施加的压力下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让我同学冒充我的老师给我爸打电话,告诉他这次家长会的重要性,我在一旁听着我爸满口答应的声音,暗自窃喜,心想这次有戏。轮到我接电话,我爸上来就问我,刚刚那是你同学吧?小样儿,还想骗我,我刚不揭穿你,是给你留面子。我心头刷一下被浇了一盆凉水,我知道这次他还是不会来。
还有一次开家长会正值汶川大地震后,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现在四川,去汶川当志愿者了,和同村的几个人带了些物资去抗震救灾,我担忧的让他注意安全。我把原因跟班主任说明后,班主任把我叫到讲台上,对全班同学和家长说我爸做的事值得所有人学习,我在一片掌声中感觉我爸就是个英雄。
开完家长会,学校就放假了,我一回到家,就看到我爸安安稳稳的在沙发上坐着。我当时趴在床上就哭,我说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成了全班人的骗子。我爸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逗你玩的没想到你真信了。我妈说,你不知道咱家孩子心眼实,说啥她都信,你骗她干啥。我哭的更凶了。
有时候,我也会当他的同谋,我俩一起商量着怎么骗过班主任,逃过这次家长会。
我爸喜欢买彩票,每次他开着车经过县城的小洋楼的时候都会说,等我那天中了彩票就在这买套房子,一家人搬进来。我说那我要换个手机,我的手机都快成古董了,还可以一起去旅行,我们从来都没有出去旅行过。我妈说,那我就不干活了,坐在家里享清福……
一家人因为一张彩票而做起了甜蜜而美好的梦。
现在我爸已经年过50,经历过两次生意上的惨败,依旧下定决心从头再来一次,我妈说你就没有发财的命,我爸说再试一次,如果这一次失败了就不折腾了,老了,折腾不动了。他心中的梦想终究打不过时间。
每次听《时间都去哪儿了》这首歌,我都会默默流泪。看着父母老去的样子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就像龙应台所说,父母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一栋完全熟视无睹的住习惯了的旧房子,等到长大后,才会回头看,开始注视这没有声音的老屋,发现它已经残败衰落。
爸爸,你知道吗?你教会了我很多,现在的我能够被朋友喜欢,工作上努力上进,都是因为你。当你在某个下雨天,从街道上捡回来一个被雨水打湿奄奄一息的小鸟,放在家里悉心照顾的时候,我知道了善良的意义。当你经常去奶奶家蹭饭,说老人家有人陪着,吃饭更有食欲。我便明白了什么是孝心。别人让你帮忙修理家里坏掉的电器,你午饭都不吃,一个人默默的研究,直到家电又能正常工作。妈妈心疼的怪嗔你,你只是低着头憨憨的笑的时候,我便知道了什么是助人为乐。是你让我明白虽然生活平淡清苦,只要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依旧可以简单快乐。
这辈子,能做你的女儿,我感到很幸运。
好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的你和妈妈年轻有力量,那时候的我觉得需要两张大纸才能把你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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