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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冬至
冬至这天,阳光特别明亮!
灶堂里的火光,把四婶布满皱纹的脸映得通红。她抓起灶边那把大火钳,正准备伸入灶内——“噼啪噼啪”,灶里火星齐迸,火苗呼呼地蹿起,四婶笑了,忙拣起两根粗大的柴火塞入灶内,然后双手撑住膝盖起身,再把那双爬满蚯蚓一样血管的粗糙大手往花布罩衣上蹭了两下,转身跨过那道光滑得似要泛油的石板门槛,最后“吱呀”一声反手掩上那两扇快要朽烂的木栅门,径直朝外走去。
“他四婶,这急赶赶的是要去大妹家吃冬至吗?”走过村口那幢二层新楼时,正在门前空地上晒着太阳灌腊肠的六嫂拎起长长的肠子问道。
“不去不去,我就是去街口那望望。”四婶乐呵呵地边说边拐过楼前那棵大樟树,走到村口的鱼塘边上——说是鱼塘,却是没有水的。只凌乱扔了好些垃圾,还有一张四脚长凳撂在那儿,边上趴着一个摔碎的香炉盆,周边零星撒着好些纸钱……那是前几日,村头三叔公过世留下的痕迹。三叔公跟着城里的儿子住,是突发脑溢血走的。因是在外断的气,按规矩是不能进村的,所以一切丧葬仪式都是在村口鱼塘边上进行的。
“可怜的人哪!”四婶照例又叹息了一声,顺着村口狭长的水泥道继续匆匆往前——在老人们心里,凭你在城里享多大的福,叶落归根,那才最好的去处。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向大地,路旁荒置的田地里,成片的狗尾草悠然自得的摇曳于这片温暖的金色之中。穿过这片荒田,走到路口转弯处,就可以远远的望见街口了。四婶在转弯处站定,时不时探出头,伸长脖子睁睁地朝街口处望去。
“滴滴滴——”随着几声轻快的喇叭,四婶脸上的皱纹愉快地舒展开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出现在街口,朝着这个方向径直开来,最后哧的一声停在四婶跟前。
“妈——”车窗摇下,强子的声音传出。
“儿,回来啦!”四婶应声俯身探头。
“你开回去吧,我还是走着回。”四婶扬了一下手,跟在车子后头,乐滋滋地朝着村里走去。四婶害怕坐车,特别是小轿车,一坐进去就闷得慌,所以她这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距离村子半小时车程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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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回家
强子刚往灶里添第一把柴火的时候,四婶便回到屋了——其实,回来路过六嫂家门口时她两还唠了几句的:
“他四婶,我刚见到车了,强子又回来呀?”
“嗯,才先就是去街口迎他去。”
“他四婶,还是你福气好。虽说就这么一个儿子,有出息着呢!当了官,又懂帮衬两个姐姐,又懂孝顺你这个老娘。”
“这也是他爸在天有灵护佑着——他六嫂子,我得赶回去给强子做晌午,来家坐哈!”四婶说罢匆匆朝家走去。
她腿脚素来利索,当然,她年岁本来就不算太老——这不,要过完年四婶才满60呢。只是因她独自一人拉扯3个孩子,长年辛苦劳作,加之操心过度,所以才显得异常苍老些罢了。
“我刚才看见火笑了,就猜到可能是你回来了”,四婶进屋扯过那个稻草墩子,坐回灶前——她总喜欢把灶堂里噼啪响的火星和蹿起的火苗说成火“笑”了,她总说火一笑,强子就会回来。
“妈,你还是随我去城里住吧,你一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强子一边垒着刚抱进来的一大堆柴火,一边对四婶说。
“你安心做事。我现在还利索着,家里那一大片菜园子和那一窝子的鸡离不了我!”
“妈,咱现在日子好了,你再不用辛苦扛着了!”
“忙惯了,停不下来。再说了,到城里不认人不认门的,又不懂那话,去了也闷得慌。”
“妈,你老这么着,让村里人怎么看我?你就当是成全了儿子这点孝心吧!”
“罢了,我得守着这老屋。不然过个年节啥的,你爸回来都没个供奉。再者,年岁大了,不敢往外跑的,万一有个啥,到头了还进不了门……”
“妈——”强子知道又是多说无益,只立在四婶后头,默默看着灶堂里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黑黢黢的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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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立春
立春这晚,下了不小的雨。
四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黑暗中只听得房檐的水流得哗哗的。哎哟——忍着浑身骨头的疼痛,她吃力而又小心奕奕的翻了个身,生怕惊醒了旁边陪护床上的强子。
终于熬到又一个天亮!强子下去买早餐的空档,四婶慢慢踱到走廊尽头电梯口旁那扇落地大玻璃窗前。雨还没停,吧嗒吧嗒的打在窗玻璃上,楼下行人穿梭,个个裹得严严实实——“冬至出日头,开春冻死牛”这老祖宗的话还真的是准呀,四婶心里叹着。如果是在家,这立春过后可得松地播种了。屋后那块地,照例是撒点白菜种子,培些辣椒秧子,再育点茄子苗儿。村头那片地,可以种上好几垄玉米……
“妈,你出来散步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强子拎着早餐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正望着窗外出神的四婶。
“哦——不冷。儿呀,这都立春了,早知道这病要治这么久,我就不来了!”四婶看着强子手上才打回来还冒着热气的吃食,神色黯然。
“妈,你又说丧气话。你就安了心好好在这养着。”
“儿呀,这病要是治不了咱就别治了吧,我宁愿在家里——”
“妈,你莫瞎想!”强子知道四婶心里在琢磨啥,忙用话止住。“你这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是长年劳累,身体太虚,需要点时间调养罢了。”
哎!四婶只在心里又悄悄地长叹一声——这没日没夜的躺着,浑身骨头愈发痛得紧了。还有这没日没夜的挂药水,手上、腿上全是针眼儿,尤其是胯骨那儿,昨天扎的那针,着实疼得紧——当然,强子只说是打一种特别的针,没告诉她那是抽骨髓。
四婶勉强吃了早餐,恹恹的躺回病床——比起这床,她倒宁愿这会儿满脚泥水地淌在地里来得畅快!
打到第三瓶药水的时候,四婶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正跟六嫂子晒着太阳,在村头的空地上织草垫子:
“他四婶,强子不是给你买了嫩高级的席梦思,你还费神还织这草垫子做啥哟?”
“六嫂子,你不懂,那东西不合我,睡了这几月,近来老觉得浑身骨头酸痛,还是睡回我的草垫子踏实。”
哎哟!迷糊中四婶感觉有只凉凉的手搭在额上,轻哼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又坐在自家厨房灶堂前了——“噼啪噼啪”灶堂里的火又笑了,四婶照例又想添些柴火后出门,谁知灶里的火笑得太欢,呼呼的直往外蹿,烤得她浑身上下烫得难受!
“医生——我妈又烧起来了!”隐隐约约好像是强子的声音。
“还真是强子回来了,这火笑得嫩欢”——四婶这么想着,又想向以往一样说声“儿,回来啦!”却是喉咙发紧,脑袋迷糊,迷糊中就只看见灶堂里那片滚烫的红……
04清明
清明,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城郊万寿公墓园里,墓碑前那柱香还没烧到一半,强子脚下的烟头早已扔了一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支接一支的猛抽了。
终究,四婶还是没能回去……
强子懊恼!他不确定,在母亲弥留之际,他在医院里费尽心思不惜一切地苦苦挽留和执着坚持,究竟是对是错?母亲终究是成全了他所谓的孝心。而他,却始终成全不了母亲想要的“叶落归根”!
一阵风来,墓前红烛的的火焰跳跃了几下,隐约中,强子好像听见四婶熟悉的声音:“火笑了,我儿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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