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说起棒冰，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夏天吧。
那时候，天空很蓝，树叶很绿，空气里泛滥着升腾的热气，连风也带着一丝暖意。
人在那个时候，就好像上了蒸笼的包子，也跟着那风，变得热气腾腾的。
西瓜、蝉鸣和棒冰，是夏天的代表作。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棒冰却和那一个个冬日的清晨密切相关。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是黑色的。
和周边的人一样，一大群人在看不见星星的夜里醒来，又在这片夜幕下枕着课文题册入睡，
那一年，备战高考，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就像电影《七小福》里那只被师傅压在床腿上的乌龟，龟缩在教室和宿舍那小小的天地里，动弹不得。
某一个清晨，我照例在五点的闹铃中醒来，洗漱完毕，夹着书往教室的方向走。
从宿舍去往教室的路上，要爬一道长坡，长坡上的青石板早已被无数求学的脚步磨得光滑圆润。沿着上坡的方向，右手边是一道水逆白墙，墙头铺了砖瓦，约有两米来高，像是被割了一半的回廊。墙外面，横斜的竹影后，是独门独院的住宅区。成人和少年的世界，中间只相隔了十来尺的距离。
长坡中段左手边，小小的水泥平台上，有一爿小店。稍往右一点，是一棵长势虬劲的紫薇花树。紫薇花树在当地又被叫做“痒痒树”，据说像挠痒痒一样挠它的树干枝桠，长满树叶的枝头就会像被挠了痒痒一样晃动。
夏天的时候，学生们会在课间休息时，逃也似的飞离汗涔涔的教室，飞到这爿小店，自顾地打开摆在店门口的冰柜，拿一支棒冰，或站或蹲地，在紫薇树下，眯着眼享受一小段惬意时光。
小店的小镇常见的木结构，屋顶铺了和半片回廊一样的青砖，屋里铺了木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多少人从那条青石板小路上走过，多少人踩着那老旧的木板和老板说一句“买一样”。
人们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可长坡和小店，就在那，稳稳地扎在那里，稳稳的扎进了每一个学子的记忆里。
小店店面并不大，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零食，通年累月地向那群总和书本打交道的孩子贩卖着难得的悠闲。在少年们的眼里，这里，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与学业无关的自由所在。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基本不在这里买文具，慢慢的，老板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卖文具了。
小镇的冬天开始于傍晚，结束于早上十点左右。这里没有雪，却有着干净的太阳。十点多的时候，阳光暖洋洋地撒下来，整个小镇醒了过来。离家多年，最怀念的冬季，还是在小镇。穿一件毛衣，眯着眼睛靠在藤编的椅子上晒太阳。那股子懒洋洋晒太阳的惬意，是在别处难寻到的。
虽然冬日很短，但属于学生时代的早晚，还是充满寒意的。
原本夏天放在门外的冰柜，被雪藏在了小店堆满成箱饮料的一隅，不仔细找很难发现。
冬天就该有冬天的样子吧。那些关于夏天的记忆，就让它留到夏天再盛放开花吧。
可我偏不。就像冬天冰柜里依旧放了不少棒冰，就像尽管是冬日也要尽可能地暖起来一样，少年，老板，和小镇，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临近高考前的那个冬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吃早餐的。小镇的方言里，早餐是不叫“早餐”的，叫“早点”。如果谁说了句“吃早餐”，倒显得他刻意做作了。
早点。早上的点心。可对于求学的少年们来说，不过是早一点，再早一点的开始。从宿舍出来，走上长坡的时候，头顶的天像极了天鹅绒的幕布，黑得深沉浓重。涌向教室的人流里，总有一小撮脚步，会在中途分流到那爿小店去。
而我，就是那一小撮的其中之一。
挤开热闹的店面，安放冰柜的地方像是动画片里的巫女布了结界一样，空无一人，柜可罗雀。我总要买一支棒冰，在重新折返长坡时，把它一口一口含在嘴里。
长坡叫长坡，是真的很长，也很陡的。至少在快要迟到的学生眼里，长坡是无论怎么跑也望不到头的魔咒。爬长坡，是需要喘上几口气的。尤其在冬天里，每个人的嘴都是一架超小型的灭火器，薄薄的水雾呈线状喷射出来。
嘴里含着棒冰的我，倒显得有点不合群。
我吃棒冰是从来不嚼的。
冬天吃棒冰，咬一口，含在嘴里，等着它慢慢划开，冰水流进肚子里，凉意一点点从喉咙经过食道渗透进胃里。像是一个探索未知人体结构的奇妙之旅。
冬天走在长坡上吃棒冰，很难闭着嘴等冰融化，总是一口冰还含在嘴里，就得停下来，张大嘴深吸一口气歇上一歇。冷空气经过冰块的再加工，温度直降到冰点，随着一呼一吸到吐纳，就进入了肺里，充盈了整个胸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等爬通长坡，鼻子里隐隐有了清鼻水，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快步走进教室。白炽灯的光亮的扎眼，又是一日好时节。
彼时的自己真是特立独行，不要命的折腾。现在的我，哪怕是夏天你让我吃上一只冰激凌，喝上一口汽水，也要犹豫再三，更何况是糖和水兑的棒冰。我吃不了太冰的东西，或许和当年的折腾脱不了干系。
后悔么？似乎也说不上。如果有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能力，再遇到那个冬日里吃冰的少年，我可能依旧不会出言阻止。
随她去吧，那是她的青春年少轻狂。更何况，那段号称"能改变人生命运"的漫长时光，总要想点什么办法度过。寒冷征服了她的身体，而她也征服了那颗犹豫不定、怯懦谨慎的内心。
如若不是，我又怎能在这个暖洋洋的午后，坐在紫薇花树的枝叶下，悠闲地和你回忆那时候的棒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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