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难

何为孝？子曰：色难。

母亲患糖尿病十余年，在饮食上几无控制，随心所欲。我横着讲，竖着讲告诉她，多食蔬菜蛋白质类少碳水化合物类。效果甚微，我也就随她去了。住院期间，我每每问她想吃什么，她张嘴就是稀饭，饺子，煮面。我提升了音量说：＂你糖尿病啊，你想好你想吃什么？＂母亲有点低声地回答：＂要不就…面吧。＂我恼怒地吼她：＂跟你讲你只能吃一点干饭啦！什么鬼面！＂母亲委屈地说：＂随便吧…＂（我此刻非常理解辅导作业的老母亲的心情）我想着再大点声震住母亲，突然脑子里出现一句话：没有不会学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我拉过椅子，又恢复温和的样子问她：＂娇姐，现在有两个人家要找保姆。一户人家只住一个年轻人，他早出晚归常常出差，找的保姆只要做做卫生，剩下的时间爱干什么干什么？工资1万。另一户人家也住一个年轻人是个傻子，你要三餐喂饭，他还随地大小便，不小心还会拿刀砍你，工资也1万。请问如果是你，你想去哪家当保姆？＂

＂当然第一家啦，多舒服，去第二家命都会没的。＂母亲笑着回答。

＂很好，这保姆就是我们打的胰岛素，这面条啊，稀饭啊，一坨坨的就像那傻子随地大小便，保姆要去打扫累得那是腰酸背痛。还有啊，如果保姆受伤了，你看你就得来住院了。所以这就是不让你多吃面条的原因。好了，我要去打饭了，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那就鸡蛋，带鱼，青菜，一点点干饭吧。＂母亲欢快地回答。

＂好嘞，您稍等。给你带点你爱吃的水果，奖励你，可以吃一点。＂我走在打饭的路上，无限感慨，又无限惭愧，我总以为是母亲一意孤行，不听人劝。或许在她的世界里，她真的无法理解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为何物？也无法理解它们是如何影响身体的。她只是随着自己祖辈的或者自己几十年的生活习惯，认为粥养生，面条方便而已。

跟母亲说话，和颜悦色，用她能理解的语言和意思跟她沟通，你看母亲也不是那么顽固嘛。或许跟孩子说话也是一样的道理，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真诚地尊重地不哄骗地表达，或许比音量，比衣架，比奖惩更有效。

打好了饭，母亲开始吃饭。由于她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加上手上有点滴，母亲吃饭有点笨拙。一会饭粒丢在地上，一会青菜挂在衣服上。我拿着纸巾，耳提面命，帮她擦着饭菜边说：＂小心点，弄到衣服上啦。＂一会又：＂你看你，弄到床单上啦！哎呀饭盒靠近点嘛！＂母亲没有说话，默默地吃饭，配合地用手扫扫床单尽管她看不到饭粒准确的位置。看到她这个动作，我心里一阵阵难过。我刚刚才反省过自己，现在立刻又化身严厉的教练，惭愧！（我真的再次很理解辅导作业的老母亲的心情…）衣服脏了又怎样？地板脏了又怎样？大不了换衣服擦地板，让母亲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吃顿饭，比什么都重要。

＂娇姐，你看，站在窗台这里吃饭，风景好，空气好。这是你的饭菜，你慢慢吃，我也陪你一起吃。＂

我们排排站着，吃着饭，说着话，米饭青菜从母亲的身上滑落，就像樱花落下一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