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不识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原来已经下雨了,一向平静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继而不顾雨幕大步垮了出去。早晨他出来的时候,友人劝他带笠帽,他却因为心中的激动而予以忽视。如今真的下雨,即使淋湿他一身,他也不在乎了,因为他心中的火苗已经灭了。
"如何?那人答应了吗?"友人见他一身湿漉漉回来,知他不听劝,也不多管,只问道。
"没有。"他压下心中苦涩,淡淡地回答。
"那你打算如何?"
"我想离开卫国。"
"去哪?"
"不知道。"
"……"
"晚上一起喝酒吧,我们不醉不归。"
"……好。"
于是两人喝得酩酊大醉,直接躺倒在地。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还在想着那人所说的话,"以你的才能是不足以参与国事的,你回去吧。"
第二天友人醒来的时候发现地上倒着几个酒坛,却没有他的身影,连连喊几声不见来人才知道原来他已经走了,除了那把很旧的剑,什么都没带,连书都留给了友人。
而此时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偶尔的人穿梭进出,又抬头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一时无语。
他想,大概再也不回来了吧……
无人相与
一路上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有人一朝得意鸡犬升天,也见过有人落寞失意朝不保夕。他想,自己不过沧海一粟,实在渺小得很。
他向来是广泛交友的,听说榆次有个很厉害的剑士,有心与他交流武艺,于是便跟人打听他的住处。去到那里果然见那人身姿英武气势不凡,当下满怀欣喜地与他讨论剑术。他是读书人,剑术虽然只会三招两式,却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便随性说了出来。不料剑客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两人意见相左,一时僵持不下。他见剑客怒目而视,心想自己确实剑术不如人,此时在此夸夸其谈,也始终不过是纸上谈兵,又想起卫元君的话来,一时间苦涩溢满心头,脚步匆匆离去。
过了许多日,辗转来到邯郸,结交了一位善于博弈的人。原本已经忘却从前那些事,不料有一天两人相对而坐,谈博论道之时却发生了冲突,仍旧是意见不和,谁也不肯相让。眼见着对面那人气愤难忍就要发作,他突然想到此情此景何其熟悉,自己又老毛病发作开始泛泛其谈了,连忙站起身来,不做告辞便离去了。
这两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远远近近都认为他胆小怯懦,惊惧两人的气势。他听到传言,苦笑一声,从此决心不再开口。
让所有想法都烂在心头,所有的,全部的……
知己何在
他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脚步匆匆,思绪葱葱。
到了燕国,他仍旧笑嘻嘻与人结交,只是更加虚心卑微,他接受所有,再也不愿意吐露自己的想法。在这里,他认识了杀狗贩子和善于击筑的乐师,每日与他们一同饮酒作乐,有时酒上心头,听着乐师的击筑声就当街哭起来,也不在意周围人作何想法。他醉醺醺地想,这才是生活啊,要什么名利,要什么功业,人生就是要快乐啊,管他什么功名富贵,管他什么家国存亡?就应该像狗屠和乐师那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的事,不必想太多,不能想太多,不要去想太多。不知怎么心头又涌起苦涩来,抓起酒壶一口饮尽,瞬间整个身体都腾腾的热了,脑袋也迷迷糊糊。他想,醉了好,从此一醉方休,再无忧扰。
奈何自古从来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
重任突临
在燕国的日子实在惬意,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暂时忘记现实,然而人终究是要醒来的。
一个人不可能在生活里永远安逸下去,因为他要生存要活着。命运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会在人贪图享乐的时候推他一把,让他去摸爬去滚打,总之不能停留,命运看不得人过舒服的生活。
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不管他的意愿。燕国有名的处士来请求他相助太子,又立刻自刎于他眼前。他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头沉重,他从来不知道一条生命的离去是如此轻易之事,不知不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他心里,慢慢生根发芽。
太子虚心恭敬,听闻处士之死而痛哭流涕,又说起要做的大事。原来是要让他刺杀秦王。他仔细听着,不做应答。事实上,他并不赞同这种做法,想要拒绝又想起处士的血从脖子里喷涌而出的场面。拒绝的话在嘴边徘徊终究又咽了回去,转而向太子提出请求——一个接近秦王的借口。不料太子断然拒绝,那一刻他想笑。果然还是不该说出口的,所有想法都应该烂在心头才对。他再不多言,直接请求太子另寻他人。太子不愿,说是处士请求先生来相助,如今处士已死,先生却不愿相助,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又想起处士临死的模样,心头又是一番沉重。终于是答应了。
太子自然高兴,几乎手舞足蹈。
他离去,寻了从秦国来往燕国避难的将军,据实相告,请求他自刎以报太子收留之恩。将军自知天下已无容他之所,也无多言,随即引颈自刎。
有时他回想从前,觉得自己文不足从政,武不能安邦,实乃废人一个。如今终于有自己能做的事了,该高兴才是。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无关他人的事。
人总是善于自我欺骗,仿佛真就能说服自己那般……
不归之路
太子为他寻来最锋利的匕首,又竭尽所能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他也并不推辞,一并接受。
终于有一天,太子见他迟迟不行动,以为他后悔,便前来催促他。他气极,自己在此不过是等一个人来相助,如今却被太子误会,当下也不再等,只听从了太子的安排,带了一个人就上路了。
临行,众人辞别。狗屠前来敬酒,乐师在一旁击筑,太子率众相送。他又气又笑,忽然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也许是有过后悔的,却始终不愿意做反悔之人。
有时他会想,饮酒作乐是他想要的,泪流不止又是为何?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殿上,随从之人面色有异,他几番辩解,消除秦王疑心,借秦王翻看献上的督亢地图以及将军的人头,喜不自胜之时上前行刺,忽又想起太子请求他挟持秦王以天下之地归诸侯,稍一迟疑却被秦王逃离开去。
终究还是败了。
怪他剑术不精,怪他技不如人。
身上无一处不疼,直到意识完全消失。
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他一直都没弄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我们知道,荆轲这一生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值得称颂的事,在四大刺客中,只有他是刺杀失败并且被反杀的。可是为何我们提到刺客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他,并且在《刺客列传》中,总共五个刺客,荆轲的篇幅几乎占了一半,这是很值得思考的。也许是因为他刺杀对象身份非凡,又也许是因为他的侠义精神备受推崇,事实已经无可考证。不过应该相信,存在终究有他存在的道理。
都说荆轲是个刺客,其实他更多是个有侠义之风的政治家,他深沉好书,却始终不得实现抱负,给卫元君提建议被拒,与盖聂论剑鲁勾践博弈时因为争论而离开。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因为惧怕盖聂鲁勾践而被吓走的,我宁愿相信他是出于一种不争不夺的淡泊心态而离开。再到后来被处士田光相中,为太子丹刺杀秦王,却实在说不准有几分是侠义所驱,几分是道德绑架。
然而历史是没有真相的,我们所有知道的都不过是别人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能做的,是去思考存在的价值,以及避免以及做出无可挽回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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