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一  我是山鬼，不是尸魔

    招魂山鬼

空空哥

我是小白

听说你取经已回来

……

一千年了。我见过屈原高唱《天问》《九歌》，看过花果山的繁华硕果，听过两界山的牧童长笛，走过白虎岭的瘴气山岚……如今便知取经回来的你已经不是你，我自昧着惺惺，空唱我自己的歌。

白虎山上，你认出了我的真身白骨夫人，却又怎记不起东海巨浪灵石旁我曾伫立，彼时如花的身影，记不起灵台方寸山色依稀有无中我曾化作一老伯为你指路，当时祥和的容颜？对了，那时你还没有火眼金睛，自辨不出我当时的真身，就是那屈子口中的山鬼。只不过三百年后，也就是现在的七百年前，你囿于两界山下的五百年里，我为护花果山风调雨顺，驱冒犯水帘洞的大小妖魔，我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曾以为就像佛祖说的，当你经历了七重的孤独，才会成为真正的强者。五百年大梦一场总归够了吧？但我却未曾想到，五百年过去，你竟是一席僧衣，跟了那取经的和尚！我只得于白虎山拦你，设计那和尚赶你，让你回花果山去，面对你的本心。见你留恋不舍回去，不曾想回去之后，你竟背弃了他，竟真心遁入佛门！那时我就该知道，你孙悟空，不会是齐天大圣了。或许那菩提老祖给你取名悟空时，就注定了这一切吧。

二 我斗战神佛，还是齐天大圣

    斩尽心猿

我本游戏山林中

却又怎样看破人世百年这一场大梦

“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济齐天意未宁”

到头来却是悟道参禅，斩尽心猿成悟空

……

一千年了，我不曾想过，在白虎山还能见到那东海灵石旁的仙女，不曾想过还能见到那灵台方寸的老神仙。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会为我成魔又碍我渡佛？

那两界山下的五百年里，我已想了太多。纵我功高盖世名济齐天，囿于这山下脱不得身，我也只能无奈看花果山的花开花落，无奈看猴子猴孙的生老病死。纵然我早就料到这千年之后，会有人为我长歌藐倥侗，放言只识花果齐天圣，不认西天斗战佛，期望我金箍棒永闪烁，扫尽人间天下浊，但我已开悟，不会再去坏这自然的规律。未曾想，你竟然会为我乱了心境，失道成魔！

我怎么会不认得你，怎么会不感念你，但你已不是从前的山神，我亦不再是原来的猴妖。你能放下眼前的万家灯火了，我却开始顾忌身后的芸芸众生。那两界山下的五百年，我眼看着地府收回了我猴子猴孙的寿命，又眼看着你试图阻拦，生生被打成了这般模样！

我曾想过我要成佛，只为护你安然一世为魔。那时我还小，不明白你一个修行千年看尽人间百态的山神，怎么会突然在意起我的花果山，我以为你终于善良，你有了心。不曾想自他们认定你已成魔，你便真的成魔，虽放浪形骸却也草芥人命，连唐僧肉都不放过了！但我仍有不舍，我若不是还感念你，怎么会三次，三次才把你打回原形！你看我对那些曾经的兄弟，牛魔王和银角大王，又怎么样呢？

千年后，再听到人们歌里唱起我，他们果然还是喜欢我还是个小猴子的时候吧。

伏虎亦降龙 练就玄奇不世功

金甲玄绫披风 踏破云山几万重

长歌藐倥偬 疏狂自在最豪纵

谈笑间 生死相对两从容

……

但是小猴子长大了，齐天大圣成了孙悟空，成了斗战神佛。我曾经也想挥棒所向，扫尽天下浊……但是一千年了，我用了三百年功高盖世名济齐天，却用了七百年修炼心性斩尽心猿。我也明白了，我伫立西天，望着我曾经想渡的芸芸众生，想护的万家灯火，就像那基督耶稣订在十字架上那样看着这人间的苦难，养天道，治无为。

三 无为自治，天道如来

    天庭招安

佛与魔之间，没有你选择的权利，只有你被选择的命运。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为什么我们要普度众生，而不是惩恶扬善。师父便带我来这西天，一坐就是五百年。五百年里，我看遍了众生疾苦，人性善变便决然永世静观，不再下界。

又过了五百年，我看到小石猴出世。那玉帝说不必管他，我却了然，若不渡他成佛，他必堕落为魔。果然，这天生地养的石猴，像极了从前的我啊。

我的内心就像树一样，树越是向往高处的光明，他的根就越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处。当我到达高处，便发现自己总是孤独的，无人同我说话，孤寂的严冬令人发抖，千年后看到这石猴，我竟有一些心动。那转世金蝉子我晾了他九世，若不是第十世有了这石猴，他可能还到不了西天吧。

小石猴在两界山的五百年里，山鬼来找过我。“官封弼马他自不心甘，名济齐天也不过虚衔。”我告诉她，“经历了七重的孤独，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她回去了，终究没有明白，她还是成了魔。

或许是因为我不善言语教化吧，我不过给了山鬼片语只言，她便堕魔，我给诸佛的却只有磨难。应了那一句老话，道可道，非常道。何况是对一个几百年修行的小仙呢。

自然规律不需要盖世英雄，斗战神佛二百年，小石猴，你该懂了吧。

番外 屈原视角 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里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那日，山鬼走到东海灵石旁，兀自伫立。不见公子一席白衣，也在望着她。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艰险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一席白衣的公子，望着同样白衣盛雪的女神。她终日不见阳光的脸，竟与那白衣无异。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儋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猴王出世，之后女神与他一起，看过了花果山七年的花开花落。想必那猴王后来也该明白，水帘洞洞天，又怎么会真的是天造地设。

采三秀兮于山间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三百年来，猴王四处逍遥，山鬼却未曾离开花果山。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地转天旋，两界山压了下来。猴王被困，花果山的猴子们彻夜啾鸣，谁知这一去，就是五百年。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花开。蝉噜。叶落。雪飘。

花开。蝉噜。叶落。雪飘……

百年过去，弹指挥间。山鬼已然习惯了花果山的一切。只是猴王啊，你可曾想过她？

诗人一梦，竟能跨越百年。山鬼与猴王的故事，也化作诗人不朽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