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待遇不菲的离休老人,他有四个儿女,其中有两个是大校军官,可是他却每日浪迹于街头和超市,不认识的人以为他是乞丐、拾荒者、流浪汉-----。
我和他的认识是在一座大型超市。那年夏天,在一家超市,我坐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休息。不一会儿,走来一位瘦小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看了看我,默默地坐在了椅子的那一头。他穿了一件看似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军上衣,旧得发白的衣服不太脏也不算干净。看他的装束,我自然地猜他是在商场里翻垃圾箱的拾荒人,可是又没见他拎着口袋。再看他的脸和双手倒是很干净,特别是那双手,指甲修得很短。他慢慢地从一个小朔料兜里拿出一小瓶白酒、一小截香肠,有滋有味地喝起来。我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请他往里边坐坐,他往里挪了挪,还是离我挺远,于是我就往他那边靠了靠,和他拉起话来。
我:“您多大岁数了”?
他:“八 十”。
我:“家在哪”?
他:“附近”。
我:“怎么不回家吃饭”?
他:“这里方便”。
我:“家里有什么人呀”?
他:“儿子、女儿一大群呢”。
我:“老伴儿呢”?
我这一问,他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她已经走了,明天该是十周年了,唉!”。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看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显然我的提问勾起他对老伴儿的怀念,我不忍心再往下问,甚至还不知他姓啥就告别了。
此后我每次去那个超市差不多都会见到这位老人,有时候在公园里也见过。见到时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喝酒,就是闭着双眼打盹,仍然是一个流浪汉的样子。每次见面我都和他打打招呼或是唠上几句,渐渐地,我俩成了相识。
老人姓陈,老家山东。一九四四年十七岁参加八路军,打日寇、打老蒋,直到抗美援朝。转战二十年后,以副团职的身份转业留在部队的工厂做枪械修理的工作,直到离休。膝下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和女儿现在都是大校军官,二儿子从部队转业留在南方。唯一的小儿子一家和他住在这个城市。我问过他,你已经八十多岁了为什么不和儿女们生活在一起?他告诉我:“儿女们对我都挺好,都争着让我搬去住,可是我就是不乐意去,自己清静惯了,去他们那不习惯。有的时候他们强拉我去,我也总是住上几天就回来”。
老人每天都早早起床简单地吃口早饭后就到花园或者超市闲逛,饿了就买点东西吃,困了就坐下打个盹。除了早饭,每顿饭都要喝上几口白酒。我问他,你天天冷一顿热一顿的身体能抗得住吗?他说,只从老伴儿走后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说当兵二十多年练出来一个好胃口,只要不饿着就行。
一次,天挺冷,超市里也冷,我又见他在喝酒,就跟他说,这凉酒会伤身子的。他笑了笑说:“老伴儿活着时从来不让我喝凉酒,她总是把酒烫热了再给我,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喝过热酒”。我发现每次提到他的老伴,从他那昏花的眼神里都会放出异样的光来,看得出来那是一钟深情的怀念,在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得出微微的颤抖。有一次我说,你的条件不错,应该再找个老伴儿照顾你。他连说:“不不不,我不会再找的,谁也代替不了我的老伴儿。我那个屋子除了我和老伴儿别人是没有资格住的”。没想到这个话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我和老伴儿是娃娃亲,她比我大两岁。那年我嚷嚷着要去参加八路军,临走的头一天她爹妈把十九岁的她,送到我家,我俩就算成了亲。我一走就是八年,中间往家捎过几回信,家里也没接到,她就傻等了八年。直到一九五二年我在朝鲜负伤回国治疗,我俩才又见了面。一见面,她又是心疼我,又是自个儿委屈,在我的病床边一直淌眼泪。在病房侍候我三天就走了,因为正是麦收时节,她得回家收麦子”。老人几乎不停顿的讲他的老伴儿心眼儿如何好,会过日子,能吃苦,拉扯孩子怎样的不容易,以及对他如何如何地体贴、关心等等。看得出他对老伴儿是多么一往情深,是多么怀念。
老人几乎讲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一直静静地听着,一是他的故事吸引了我,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感到这位孤独的老人能够找到如此耐心地聆听他的倾诉的人不容易。可是,让我无比后悔的是,我的一个下意思看手表的动作让老人的倾诉戛然而止。老人从遥远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老伴儿如果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啊!”
一晃离那次见面过去了好长时间,那天在超市又见到了他。那是中午时分,远远地看见他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照例是左手一小瓶白酒,右手一截香肠,旁若无人地喝着,我连忙过去打招呼,他慢慢地抬起了头,冲我笑了笑,示意让我坐下。我问他,怎么这么多天不见了,他说这些天身体不舒服,天又冷就没出门。我发现他似乎比以前迟钝了一些,他那只在战时负过伤的右眼红肿着,头发已经变得雪白雪白,身上的一套棉衣脏兮兮的,手指甲也没有修整。更加吸引我的,是他颈下的一条带有紫色小花的围脖,显然那是一条女士的围脖,他告诉我这是老伴儿留下的围脖,这两天天冷,就顺手围上了-----。
看着他那紫花围脖,我似乎觉得在他的身边有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与他相依相偎,那就是他日夜思念的老伴儿,假使她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的眼前走过,多少男男女女,成对成双,他们有年轻的,也有老年人,而我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是那么孤独,我的心不由得酸酸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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