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近三年的小土狗失踪了,在正月十六那一天。
我四天后回家才得到这个消息,那一刻,接受的很平静。
它那么野,以前经常夜不归宿,这次大概玩疯了吧。它常和村里的流浪狗一起玩,小团体出动比较拉风,但它还算有脑子,知道有个家包吃包住,饿了、渴了、受伤了,一定跑回家求安慰,休养好身体再战江湖。
但四天,好像稍微有点长。
问爸爸和姐姐,你们找过了吗?
他们说把村子都找遍了,它也有前科,起初没有注意,直到第二天还没回家,才开始找。
然而,无果。
我看了一眼它的水盆和窝,一遍遍念叨着,快回来吧,车多人多,你那么肥,不安全。
那时候,平静中有一丝侥幸,祈祷它只是跑丢了。
只是我心里知道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但,我成功的骗到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上班去了。一去,又是好几天。
当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面前,情绪才开始发酵。
在群里问了一句“雨点回来了吗?”
答:没有。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它回来的希望越来越小,我坐在好远的房间里,突然后知后觉:我的雨点,从我的世界里,走丢了。
我是个没用的大人,保护不了一只两岁半的狗。
第五天,我在手机里找到它的照片,发送了一条状态:雨点失踪了,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但越想会越难过,所以干脆就不去想了。我多残酷,为了不难过,连回忆也不要了。
朋友圈陆续有人回复,“再找找吧,之前阿姨家的狗丢了半年,又在别人家门口找到了。”
可是,她阿姨家丢的是吉娃娃,那么古灵精怪,小小一只。丢了,大概也只会转移个家庭继续卖萌搞怪。
而雨点,是一只土狗,全身黄毛的中华田园犬。我能预测到一只不太会讨人喜欢的成年土狗失踪后最坏的结局是什么,可是我太需要这种安慰了,像镇痛的吗啡,不想残酷的清醒着。
还有朋友回复“狗狗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是啊,它只要还活着,还自由,大概怎么也会回家的。可现在,是它出生以来最长的一次不告而别。我多希望,它只是失去自由。
所有人都在安慰我,只有一同长大的发小回复,“给它个告别仪式吧。”
她捅破了一层层安慰的窗户纸,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我面前:它不会回来了。
终于等到真相可以大哭一场,为那个选择我做主人的倒霉狗。
可是,家里人说它挺幸福的。
你们知道农村是怎么养狗的吗?
大型犬的话,弄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笼,放在正对大门口的一角,来客时第一个发现,完美的承担了看家护院的职责。
可是,那个铁笼,便是它一生的居所了。
进食、排泄都在那方寸之地,下雨下雪也不见得放出来,一生都是一个囚徒。可是,没体会过自由的话,大概也能一辈子这样活下去。
小一点的狗,会栓条链子,安置在墙角,冲着来客狂吠时铁链哗哗作响,以那根木桩为圆心,铁链为半径,它们再也迈不出那个圆。
而雨点,性子温和,很是粘人,用放养的方式长到两岁半。
它知道自由是什么。
跟着我们去奶奶家,比电瓶车跑的还快,它挑选了最里侧的跑道,闪避一切车辆、行人和积水,四肢同时离地,几乎腾飞起来,那么小小一只,短短的腿,迅速敏捷的起跑、拐弯、进门,趴在地上喘气,熟门熟路。
每天早上看到我背起背包,一定腾的站起来领着我出门,一路相随到村口候车亭,送我们每个人上班几乎成了它的必修功课。
那天凌晨三点,临时出门,本想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但惊动了它。它很负责依旧一路相随,只是没了平时的欢快,取而代之的是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好像在说“这么早你干嘛去,要不是和你铁,真的不想送你啊。”
夏天,它会到屋里吹空调,冬天在暖炉旁窝一宿。明明像个家养的宠物,可是在外边,它又成了一只野狗。
那天天气不好,大风把铁门刮开了,它乘乱又跑了出去,我们怎么也叫不回来。两个小时后,脖子上挂着血痕回来了,蔫乎乎的窝成一圈。我们训它活该,它老实听着,可伤养好后又想方设法的往外跑。
那个时候,悲剧就注定了吧。
第一次悲剧预警是它第一次彻夜未归,第二天也不见踪影,我在村里街道上一遍遍喊着它的名字,没有声音回应我。天黑了,我在沙发上嚎啕大哭。突然听到了推门的声响,它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抱着它又是一番悲喜交加。
为什么,没有第二天给它一副定位项圈?
大年初一,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我蹲下来和卧在地上的雨点拍了好几张合影,现在,照片里它望向我的半张侧脸,成为我能看到的,它最后的样子。
我对姐姐说,雨点失踪,我感觉比当初幽幽死的时候还要难过。
幽幽是我初中养的一条狗,大二时候死了。
姐姐说,因为你知道幽幽死了,是很安详的去另一个世界,可是雨点现在生死未卜,可能遭受着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未知,不断将恐惧放大。
原来,我比想象中要难过的多。连续四天,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它。
梦里的前两天,它自己跑回家,活蹦乱跳;第三天,我从一堆尸体里把它抱起来,想咬碎那个拿着刀的屠夫;第四天,它从垃圾袋里爬出来,没了眼睛,毁了半张脸,却还跟着我跑,我看着它,又哭又笑……
梦醒的时候,我几乎以为那不是梦,可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巨大的失落又攫住了我。顶着一双核桃眼,失魂落魄一整天。终于还是请假回了家。
回家后,才发现,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总是出现错觉,错把风声当成它的喘息,错把脑中它朝我跑来的样子搬到现实,可画面总是少了主角……
我一遍遍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有声音告诉我:就算雨点真的死了,可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的动物死亡,你甚至每天都在吃它们的肉,谁的命他妈的不是命?!
可是,他们都与我无关啊,世界上这么多动物,只有雨点无条件信任我,陪伴我,给予我快乐。每个曾经陪伴过你的事物消失,就代表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死掉了。
有的时候,真的恨时光啊,一直留在彼此陪伴的时候不好吗?
也会极端,再看到街上那些狗,甚至会可怕的想:为什么你们还好好的在这里,凭什么你们还活着?为什么偏偏我的雨点不见了?那瞬间,好像被魔鬼附体。
除了难过,还有愧疚。愧疚自己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找回它。
之前一个同事的金毛丢了,她疯狂的全城寻找,不仅给提供线索者不低的报酬,还抱着希望按照道听途说的消息去了趟外地,至今,头像仍然是和狗狗的合影。
相比之下,甚至不配说爱狗。
有时候会想,如果雨点丢的那天我在家,会怎样?
也许正因为我不在,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抱怨他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寻找。
我会挨家挨户的打听吗,会走访狗肉店吗、会调取村口的监控吗?
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隐隐的告诉自己,你对它已经够好了,生病时两次去宠物诊所救回它的命,对于一直土狗,你是不是也感觉自己仁至义尽了?
可是,催眠失败了。
我没有说服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做的更好,所以才更加的愧疚。
当直面我闪躲的内心时,我终于没再梦见它。
下辈子,如果还投胎做狗的话,找个比我好的主人吧。
幽幽去世之后,两年我没有养狗。
这次,大概要更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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