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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过年前，大伟坚决不跟我一起回家。
他说：“每次回你家你妈都要摊派任务，你自己搞不定就转派给我，我何必去自讨苦吃？你把任务捎回来不就行了！”
没说拢，只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次回家，除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和给老妈、外甥女的红包，我还准备了五千块私房钱。
过年前老妈下了旨意，让我帮堂妹阿姝的孩子在县城找个小学：“农村的教育太差了，娃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们认识的人多，给娃找个好学校，城里也行。”
老妈还说：“到时候就让阿姝去你家帮着照顾两个孩子，顺便帮你做家务，一举两得。”
老妈这手高啊！她这是号准了我的脉，知道我肯定不会同意让阿姝和孩子进城，那么，依我的性子，肯定会退而求其次，把她们安排到县里。
接到电话我就在心里哀号：我哪认识什么人啊，以前老妈吩咐的事大半都是请大伟和公婆帮忙，总不能老麻烦婆家，让人家真对我厌弃了吧。
所以，这一次，我准备告诉老妈，事情就是办不成，这五千块就当是给她们的补偿。必须堵上老妈的嘴！
这些年，我一直是感谢堂妹阿姝的。
父亲去世后，老妈宁愿守着老院子独住，也不愿来城里，嘴上说是不想打扰我们，但我知道，她是觉得住女儿家不硬气，怕公婆多想。
她一个人住在老家，我们难免疏于照顾，时时提心吊胆，怕万一哪天有个闪失，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堂妹阿姝的男人出事不在了，她公婆有小儿子依靠，嫌阿姝和女儿碍事，就找借口把母女俩送回了大伯家。
大伯家条件相对差些，三个儿子成家后都跟大伯大妈挤在一个院子里，再加个拖油瓶的阿姝，三天两头饭勺碰锅沿，大小事不断。
无奈之下，大伯向老妈张口，老妈就以照顾自己为由，把阿姝和孩子接进家。
这一住就是四年。
02
阿姝人老实又勤快，自她住进我家，屋里屋外、老妈的衣食住行不用我操一点心，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老妈的退休工资完全够给阿姝付报酬和三个人的日常开销，她替我在老妈身边尽孝，我也三不五时地给孩子买些衣物和学习用品等作为回报。
同样是因为这个，每次阿姝或孩子有事，我和大伟都尽力相帮。
比如，前年孩子上镇里的幼儿园，尽管我也不认识几个人，但老妈开口后，我还是请大伟求公婆帮忙给办成了。
我觉得，阿姝虽然照顾了老妈，但作为亲戚，我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的。
但这一次，老妈的要求实在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在心里还有些埋怨她：阿姝再亲，毕竟隔着一层，我才是她亲闺女，怎么就不想想我的难处呢？
一路上想着这些，进门时，我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老妈一看后边没大伟，也没外孙，脸马上拉得老长。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翁声翁气地说：“大伟咋没来？不是说有事让他回来吗？哦，他不回，孩子也不回，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大伟他奶从老家过来了，他得回去看看。”
“她奶的事是事，你妹的事就不是事了？没良心！”
一句“没良心”成功激出我满腹怒火。想到以前为她派的那些“任务”在大伟面前陪的笑脸、在公婆面前的小心翼翼，我的愤懑就如滔滔江水，倾泄而出。
我把东西往阿姝手里一塞，也没好气地说：“妈！麻烦您以后提要求时先想想，想想你姑娘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您不要说我没本事还有大伟、还有公婆，您要明白，我是欠您养育之恩，大伟和我公婆可不欠您任何东西！”
我一个手势阻止住她想张的嘴，今天索性把话全说明白，否则以后她还不知道要这样子多少次！
“妈，是，您是一尺八寸养了个大姑娘给他们，但人家也没亏咱家吧！彩礼少了吗？买车买房让您贴一分钱了吗？孩子都是人家帮忙带的，从没让您受过难场，您倒不知足，动不动给我提些难办的要求，您知道我也得求人、得看别人脸色吗？
妈，算我求您了，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孩子在县里上小学的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我最多只能在村里的学校找人帮她分个好班！ 其它的，您就别想了。”
我从来没在老妈面前这么说过话，她被我的气势惊呆了，阿姝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涨得通红。
她轻轻拉拉我衣角，小声说：“姐，实在对不起啊，让你这么为难。娃在哪儿上都一样！你替我跟姐夫和叔叔阿姨说声谢谢啊！”
老妈歘一声撩帘子进屋，把我和阿姝扔在院子里。
生气谁不会？我今天还真不惯她这毛病了。
我把两个红包交给阿姝，嘱咐她回头给老妈和孩子，又把五千块钱交给她：“这些钱给孩子上学用。阿殊，你也别太急了。孩子上学是大事，但是今年实行新政策，管得特别严，我还在打听，实在不行，我想办法给娃在村里学校寻个好班主任。你看行不行？”
在阿姝的连声挽留和道谢中，我胡乱冲里屋招呼了一声，连夜回了城。
03
大年初三，我们和公婆一起正陪老奶奶吃饭，电话来了，阿姝说老妈让我俩初四务必回家一趟，她有“重要事情”商量。
初四一大早，我和大伟就带着孩子一起回了家。
沙发正中，坐着大伯和老妈，旁边是阿姝和孩子。
寒暄过后，老妈把阿姝支出去带孩子们玩，现场就剩下大伯、老妈、我和大伟，我知道，重头戏要登场了。
老妈第一句话就扔了个炸弹，直炸得我足足愣了几分钟。
她说，阿姝不是大伯和大妈的亲娃，而是她和老爸所生，是我的亲妹妹。她要把她们母女认回来。
原来，当年老爸一心想要个儿子，但他俩都有公职，按国家政策，最多只能生两个，那阵也没B超什么的，怀孕时没法看男女，阿姝出生后，一看又是个女儿，老爸和爷爷奶奶都有点不高兴。
大伯大妈是农民，连生了三个儿子，一心想要个闺女，于是，几个大人一商量，决定把阿姝送给大伯大妈，对单位只说孩子没成。
那时的人淳朴，没人搞检举揭发那一套，和关系好的乡党们打了招呼，这事就算过去了。
老妈呢，自己也想一女一子凑个好，就默认了。
她后来又怀过一个，据有经验的人说肚子尖尖是个男孩，但她身体底子弱，生阿姝月子没做好受了损，那男孩生下来一个多月就没了。后来，就再没怀上。
等老爸老妈知道不能生了，就想把阿姝要回来。可出于各种原因，大伯大妈又不愿意了。所以这些年，对外，阿姝就是大伯的女儿，而我则是独生女。
如果不是阿姝丧偶回娘家、大妈去世不能继续护着她、哥嫂嫌弃、大伯老了无能为力，老妈也不会提出把她们认回来。
老妈的意思是这一次三对面把事情说明：“我老了，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阿姝还年轻，娃又小，你大伯那边又是那个样子，我不能不为她和孩子的以后操心。
你看看你，大学上了，也留到城里了，嫁的男人好，公婆更好，啥都顺心如意，再看看你妹妹，过成个这样子，叫我以后怎么放心啊！”
是不是每对父母骨子里都有一种劫富济贫的侠义精神？儿女里谁过得不好就向着谁。
我很想告诉老妈，我上大学、留到城里工作、嫁好男人、遇好公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知道我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血汗吗？
认回阿姝当然没问题，但有句俗话“帮人一时不能帮人一世”，认回来就能护她一世周全吗？
“如果真是为她和孩子好，得帮着她自己立起来，自己不立起来，谁也没办法护她一辈子！”我私下对老妈说。
04
在家待了一晚，我和大伟第二天回城。
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很小心地窥视大伟的脸色。
三十岁突然多个亲妹妹，经过半天一晚的心理磨合，我现在是认命了，也接受了。
反正关于财产，老妈已经明确表态：房子和钱我姊妹俩以后平分，如果拆迁安置，她也会一碗水端平。那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就是不知道大伟心里怎么想。
一进公婆家门，大伟马上拉着公婆钻进房里，留下我和孩子在客厅，陪耳背的老奶奶说话。我心不在焉地听老人说家常，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里屋的门。
过了四十多分钟，三个人出来了。公婆笑着招手，示意我过去，拿出个红包说：“小丽啊，没想到阿姝竟然是你亲妹妹。可怜的孩子，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这个红包，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回头交给她，让她给孩子和自己买东西用。
你放心，孩子上学的事，咱们一块想办法，你千万、千万别着急啊。”
我惊讶得都忘了说谢谢，狐疑地看向一旁的大伟，只见他想笑又憋住，满脸通红，似乎在说：“担心了吧？是不是怕我不高兴，怕我爸我妈说你家事多呀？”
的确，我一路忐忑不安，怕的就是大伟不高兴，公婆有意见。因为之前为家里的七事八事，其中有很多我能力有限，都是大伟或公婆出面帮着搞定的。
虽然公婆是明理的人，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什么，但从年前大伟害怕回家的情况来看，他们虽没当我面说过，估计在亲生儿子面前多少发过些牢骚。
我做好了看脸色，甚至听讽刺的心理准备，现在突然来这么温馨的一幕，真是又感动又疑惑。
临睡前，经不住我再三“逼供”，大伟才揭晓真相。
原来，关于突然多出个妹妹，大伟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他说，这毕竟是大人的事，告诉一声是尊重咱们，难道咱还能左右大人的意见？而且，如果算上这些年我上学的费用和老妈偶尔给的贴补，平分财产，我们也是占了便宜。
“至于我爸妈是怎么愿意接受的嘛？”大伟神秘一笑，指着我的肚子说，“咱们不是决定要二胎了嘛？我告诉爸妈，说你已经想通了，准备怀二胎，说你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父母老了人单力薄，不如像现在这样，多个妹妹分担责任也不错。”
生二胎是公婆的心愿，因为我嫌负担重、压力大，一直不愿生，现在竟想通了，公婆自然高兴得很。
大伟又添油加醋说了些妹妹身份挑明后，我担心他们家有看法，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如果这事得不到妥善解决，估计我会一直焦虑，十分不利于备孕。
为让我放下思想包袱、趁热打铁、轻松备孕，公婆思虑一番后，索性拿出高姿态，包个红包，一是表明态度，二是让我高兴，毕竟，比起妹妹，自家添丁进口才是大事。
这才有了前面那一出。
后来，在公婆的帮助下，外甥女上了镇上的小学。为方便照顾孩子，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大学城给阿姝找了个活干，这下，老妈的心总算放下一大半。
阿姝不笨，就是上学少、胆子小、为人有些懦弱，我和大伟便时常鼓励她、启发她。
“多学习别人。世上挣钱的路子很多，就看你是不是有心。”我还告诉她，不要眼高手低，妄图一口吃个大胖子，步子要稳，脚踏实地才能走得远走得久。
阿姝第一年在学校当保洁，第二年老妈找人、和我们一块出资，帮她承包了学校食堂的一个窗口，专做面食，她的一手好厨艺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学校环境好、接触的人素质高，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孩子的学习成绩也是节节攀升。
今年，阿姝跟我们说，下学期她想扩大经营，增加送饭业务，跑腿的人都找好了，就是在校的贫困生，既帮她送饭，还答应顺便帮孩子辅导学习。
看着她喜悦、自信的样子，我们比她还感到兴奋。我这个妹妹，被我扶上马送了一程后，现在终于敢自己操纵缰绳，往前飞奔了。
05
谁都不知道，我其实老早就察觉了阿姝的真实身份。
平常回老家，或和堂嫂们偶尔联系时，她们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暗示，说阿姝是我的亲妹妹，是老妈的亲闺女，就差明着说让我们把她们母女接走了。
这几年老妈的偏颇行为，更加深了我的猜测。但这种事当事人不亲自说明，我一个小辈怎么敢仅凭猜测和推理就主动提这茬。谁知道当年背后有没有其他原因。
推断到她的真实身份后，我纠结过、矛盾过，也生过老爸老妈的气，要不是他们重男轻女，哪来这么多事！
被老妈压着帮阿姝这帮阿姝那的时候，我甚至想：一辈子当别人的免费助力，不如当年我不上大学！如果当年被送走的人是我，那现在被补偿、被怜惜、被偏心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有时候冷静下来，看看和老妈相处和谐融洽的阿姝，想想她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我又有一种愧疚感，无论如何，她现在这种情况，和我们总有脱不开的干系。
而且，这些年在工作、老人、孩子之间忙碌也让我觉得疲惫，如果多个妹妹就多一个人分担责任，也不错呀。
所以，每次老妈提出要求，我都竭尽心力去做，一是弥补，二是想着万一某天真相揭晓，阿姝不至于怨恨太深。
但一个人怀揣这样的秘密，背负这样的责任，时间长了，总会累！能力上的欠缺也让我深感难以为继，所以过年前，才会忍不住向老妈发火。
幸好现在事情挑明，大伟他们也给予了理解，我不用再一个人背着秘密偷偷摸摸，肩上的担子多个人分担，我和老妈的关系也比以前更好了。
也幸好，阿姝自己争气，没辜负所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后，终于自己立起来了。
在任何环境中，女人，都要建立自己的一方天地。这是我一直想灌输给她的道理。看来，她是懂了，并且在身体力行着。
“下一步，咱们该为她找一份好姻缘了。”老妈下达了最新旨意。
“得令！”我和大伟会心一笑、领命而去。
请大家耐心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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