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这段话说得非常刻薄,非常悲观,非常黑暗。洒家没有经历过她的痛,体会不到她写这句话时的心境。满满的讥讽,洞若观火的大彻大悟,又饱含着彻骨的苍凉。我们可以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可以说"美好来自于距离",尽管意思差不多,不过,无论哪种表达,都远远不如张爱玲的这句话,就像拿把锥子扎你的心。这可能就是文学的力量吧。
"距离产生美",多么深刻的体悟啊。夏日的池塘长满了田田的荷叶,一支支粉红色的莲花亭亭玉立,带着清香。真美。可是,如若这种美不足以填满你的雅兴,非要剥开层层的莲叶探个究竟。一杆子插进湖里,搅起一团烂泥,沉渣泛起,带着一股子腥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昨天还在赞叹生活的美好,转眼就成了别人的韭菜。马桶一拉,进了下水道,变成一堆腐殖质,滋养着一池含苞欲放的荷。这是人生的隐喻,也是一个城市的隐喻。不要充满期待地去挖掘他人的人生,不要怀着好奇去考验人性。美好存在于距离。
曼谷,就是一袭华丽的裙,高档的购物中心比比皆是。名牌手表、高档化妆品、动辄十几万的包包,陈列在明亮高洁的橱柜里,等着刷你的卡。一个个打扮入时的青春美少女,一个个散发着熟女风韵的少妇,使商场的光有了温度,使商场的气氛充满了暧昧。这是个充满欲望的都市,这是个嫌贫爱富的都市,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都市,这是个表面随和、其实内心里各种不服的都市,这是个内容丰富、色彩驳杂的都市。这座城市有她富丽堂皇的一面,也有阴暗悲伤的一面。
富人锦衣玉食,穷人只混个肚饱。东北部来的Deek就是这样一个穷人,在一个巷子的按摩店里重复着日子,日复一日。老家有个喝酒喝废了的父亲,身边有个不懂事的妹妹,单身一人。身累了,心倦了,也没有一双温暖的肩膀靠一靠。可还是按着惯性过着她的日子。每天只有几百铢的收入,要吃要喝要住要打电话要供养那个废人一样的父亲,几乎月月光。曾经幻想回家挖一片塘,用来养殖鲶鱼,听说很赚钱。说着说着,自己给说笑了,哎呀,猴年马月能凑够本钱呢。三十万泰铢,对她一个小小的按摩女来说,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为什么不找个男人过日子?""哎呀,泰国好男人不好找啊,好吃懒做的多,勤俭节约的少。曾经找过一个,自己不够花,还朝我要钱。哥,你说说看,这样的男人要了有什么用!"是啊。泰国好男儿确实不多,还是咱中国男人好。不管能力大小,都想方设法弄俩钱花花儿。跟着这样的男人,苦点累点都不算啥,起码有个希望。摊上个好吃懒做、三观不同的,堂堂的好日子过成了地狱,通情达理的识字班也变得胡搅蛮缠。Deek有个妹妹,去年大学毕了业。上高中、上大学的钱,都是Deek靠一双手挣出来的。按摩是个力气活,遇上那种腰像水桶、后背像门扇的主儿,按一圈儿下来,胳膊肘子直打颤。要是一天按上六个钟,回家就像头死猪,一觉睡到七八点。
Deek说,好不容易熬到妹子大学毕业,心想这下子该轻松点了吧,至少妹子能挣钱了,多少有个帮衬。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工资几个钱都问不出来,钱包捂得死死的。一发工资就东买西买,从未给姐姐添件衣裳。自己周末跟朋友去嗨皮,从未想过给姐姐加个菜。已经上班领工资了,还是吃姐姐住姐姐,没钱了还伸手要钱。听到这里,不说也知道,Deek对这个妹妹,心里已经拔凉拔凉。原指望后半辈子依靠这个妹子。等她结婚了,就跟她一起住,干干家务活,帮着带个孩子。现在想想几乎不可能了,Deek开始为自己盘算,努力攒点钱,等老了,回家修修老屋,自己一个人过,能活几天算几天。听着她这么说,我心如刀绞。毕竟她才三十岁,可,以后的路已经一眼望到头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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