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

冬意
冬意
冬意

饭后，我又去了公园，照例去溜圈。今天的天气说晴不算晴，说阴不算阴的，看上去不太好，但也不太坏。

入冬以后，特别近几天连续几场冬雨过后，树木凋谢地明显地快了。这时，公园里除了那些松树之类比较抗冻的树，大多数的树木，树上但凡还有叶子的，都几乎一律变成枯萎的颜色了——这当中柳树似乎是有些例外，它们好像只是知道掉叶子，叶子却很少变颜色的——那些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则还只剩下一个骨架似的，把直棱棱的尖锐的枝条，齐刷刷地斜刺向那幽蓝的天空，似乎想用它们在天空上划下无数的口子一样。

我现在再回头想一下，其实在秋天，包括在深秋的节气里，我们这边的树木倒还好，叶子虽然也会凋，也会落，也会像失血了似的，慢慢地褪色，但总体上还不至于多么破败，不像现在这样，看那样子，是真的像不行了似的。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现在的公园的景像有多么难看。实际上，现在的公园里虽然看上去是萧条冷落得多了，也还是有一份韵味的。别的不讲，虽然树叶是少得多了，但颜色却已褪色得更彻底了，却又因了树种的不同，各自又有了不同的样子。枫叶，是那种烧赤了的红；栾树，是浸透底的褐；银杏，是金色的黄，像是吸足了阳光似的。其他的，有的是深黄，有的是浅黄，有的是暗紫，有的是灰白，有的则是说黄不红，说红不黄，黄中有白，白中有黄的，斑斑斓斓的。你想这么多不同的叶子，这么多不同的颜色，衬在碧空下，在清冷消寂中，是不是也有一种不寻常的美丽呢？

一群麻雀，身上披着厚厚地羽毛，凑在我经过的一条小路上。一圈儿的小脑袋，在那儿趴着，不住地在地上啄食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是中国最寻常见的鸟儿了。它们每年都不曾远离自己的故土，像我们依恋着自己的家乡一样。也许正因为如此，虽然它们看上去并不多么美丽，但在我们的心里头却有一种异常的亲近感。午后的阳光从薄薄的云层间穿过，从树梢下挥洒下来，筛下斑驳的荫影。公园的草地上和小径间，便明一块，暗一块地，界线分明，却又很和谐地交融在一起。而麻雀们并不曾注意到这些。它们只是很认真、很专注地在那儿啄食，连我走过来，都像压根儿没什么事似的，毫不理会。直到我走到它们跟前，似乎就只有一步之距时，才仿佛从贪食中惊醒过来，个个开始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我，探询着我的动向。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在这会儿功夫中，仍然忘不了地上的食物，一边啄食，一边又转动着那黑溜溜的小眼珠时不时乜斜我两眼。一时间，我静立在那儿，自己都颇有些踌躇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再往前走一步了。正当我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忽然间，一只麻雀不知感觉到什么，嗖地一下，从地上腾空而起。紧接着，忽啦啦地，地下那群麻雀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似的，一个个都立马随了它，像一阵风似的，飞走了。只余下两三只还像有什么打算的，在那儿愣了有那么三四秒钟，斜着眼又打量了我几下。终于也像是拿定主意似的，也跟着飞去了。

从东边的栈桥上走过时，岸旁几丛莆草，这时已全部是枯黄一片了。它们都一顺溜地，头低低地，偃卧在桥边，错落地茎条间，是彼此间相互缠绕的搀扶，似乎只要一棵倒下去，紧挨地另一棵就马上就会失去借以支撑的力量，也会跟着它倒下去。这些莆草，已然在秋冬的萧杀中耗尽了它们的气力，现在，只剩下了那点气若游丝的生命。或许在它们的心里，它们也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于它们来说，日子，无非是一天挨一天，能挨一天就是一天了。而在不远处，也就是四五十步的地方，从湖边分离出的一道浅沟里，那一蓬的芦苇虽然样子看上去也好不到那儿去，却显然又倔强了一些。它们的身子虽然也是斜立的的，但还没有倒伏下去，仿佛那口气还在，那幅不惧的傲岸还在。它们头顶上的那一簇簇芦花，这时候，飘在风中，也像是一面面抖动的旗帜一般，在那儿无声地宣告着它们的不认输，不认命。

在公园小山脚下，我又看见那个皮肤黧黑，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的男人，肩上耷拉着一条毛巾，满身的水珠也没有擦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泽。这人身材略有些发福，从相貌上看，应该在五十岁左右。我估摸他是一个游泳爱好者，我以前见过他几次，都是大约在晌午的这个时间上。但每次见他，都是见他这幅光景，从来都没有见他在湖里游过。不难猜测，看来我看到他时，他已经都游完了。公园里按理讲是明令禁止游泳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身上裸露至此，确实也有些有伤风化和违反公德的。不过想想他能够一直这样坚持，甚至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也不曾放弃，心里头对他倒是也生了一丝钦佩。这人说到底还是有些勇气和毅力的，而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走着走着，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刮在人身上，时不时摇憾着周边的树。天上的云又渐渐浓厚起来，寒意像湖泊上吹开的涟漪，向湖边，更向心底，一圈圈地荡开去……。毕竟是冬天了，四季的轮回，已进入这一年最为严酷的时令。但这又有什么可怕呢？在来与去之间，我们曾经迎来过多少个像这样的冬天。又曾经送走过多少个繁花似锦的春天。要说在这其中，的确会有物换星移，生老病死，盛衰荣榭，可这原本就是造物者命定的一部分，在循着造物者命定的秩序。我们又何须又为此而担忧呢？我们能做的，不就应该像这一草一木，一鸟一花那样，好好地，依着自己的本分，固守自己本该遵守的秩序，行走在合乎自然法则的轨道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