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一个阴冷的冬日下午，我和当时的约会对象在温室花园里百无聊赖的等待晚场电影。天色灰蒙蒙的，预示着一场大雪，而室内温暖晦暗。为了打破昏昏欲睡的气氛，L提议互相展示相册中的得意之作。在翻过了数张带有到此一游意味的风景照以后，一只视角极近，正视镜头的鸥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只成年的美国银鸥（Larus smithsonianus, 英文名为 American herring gull），白色的腹部，带着黑色翼尖浅灰色的翅膀，还有标志性的黄色下喙一点红。美国银鸥在纽约和新泽西相当常见，不过如此近距离的飞翔中的一只，拍到也并不容易。L向我讲解，这是在火岛附近，当时大家跟船去海钓，船尾有人帮忙处理捕捉的鱼。这家伙就跟在渔船后面，等着在空中接住人类抛出的新鲜下脚料大快朵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副威风凛凛实则是来讨食的神情就被L抓拍了下来。
银鸥 © Laura Erickson, Tettegouche State Park, Minnesota, June 2010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有夏日气息，充满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趣味。事实上，银鸥这种杂食性而且对人类习以为常的鸟类，并不是总像看起来那么彬彬有礼。由于体型较大，攻击麻雀或者抓其他鸟类的幼鸟轻而易举，某些海滩上的银鸥还热衷于抢汉堡偷薯条。大型鲸类搁浅时，他们也会迅速赶到现场开吃，给人类的救助工作带来不少麻烦。
回到这个场景下，银鸥们是如何把一艘专营捕鱼旅行的船只当成自助餐餐桌的呢？毫无疑问，银鸥有着极其敏锐的视觉辅助其捕猎，经过一番辨别看到了刀口下的鱼肉，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否定。但是这个逻辑存在漏洞，因为船舷上游客脚边会有大量装满鱼的钓桶，从数量来看比船尾更有吸引力。这么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靠嗅觉进行追踪定位，在闻到了鱼类死亡的气味之后来到了船尾。
传统观念认为，鸟类并没有嗅觉。近些年来随着神经科学和解剖学的发展，实验方法和测量方法的改进，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在数种亲缘关系较远的鸟身上都发现了较强嗅觉能力的证据。常年在海上奔袭的信天翁，以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海燕都是鹱形目（Procellariiformes）的成员，有着特殊的管状鼻结构。这种结构让他们的嗅觉堪称敏锐。最新的研究证实了信天翁对DMS（二甲基硫醚）高超的追踪能力。也许银鸥有着相似的感官和行为。此外，这些循味而来的鸟儿，在得到了人类的打赏之后，很可能已经把捕鱼旅行船和新鲜鱼肉建立了联系，每次渔船出海比亲自上场钓鱼的游客更加期待呢。
在这之后，我跟L开始频繁约会，足迹遍布曼哈顿的大街小巷。如果不下雨，周末就会以一杯咖啡开始，一顿丰盛晚餐结束，其他时间就是沿着横平竖直的街道游荡。我们讨论街边游客的拍照角度，刚刚路过的小狗的神情，逗婴儿车里的小朋友笑。L对毛茸茸圆滚滚的生物有一种天真的观念，觉得它们各种动作都在憨态可掬的展示自己的可爱之处。这种观点当然很快被现实的动物反驳，名列首位的就是纽约的鸽子。它们横冲直撞，毫不畏惧，仿佛小型轰炸机群，而且是真正装填了”炮弹“的，让人不胜其扰。
街头鸽子，图源见水印
我们常见的街头的鸽子，属于原鸽（Columba livia, 英文名是rock dove）的驯化品种家鸽（Columba livia domestica）及其野化品种（即feral pigeon）。作为一种10000年前开始被人类驯化的动物，家鸽可谓人类最好的朋友之一。在各种文化中，它们频频出场，是象征爱与生育的古苏美尔人女神伊斯塔的化身，也为大洪水中方舟上漂泊的人们带来橄榄枝，象征洪水退去，到了现代更以和平鸽的形象出现在重大国际活动中。
对于这些人类赋予的象征，鸽子是否可以真正代表？爱的话也许可以，如果我们对爱的理解是忠贞不二重视家庭的话。鸽子是一夫一妻制，而且夫妻双方共同养护雏鸟，都可以从嗉囊中分泌鸽乳哺育后代（这种分泌物和哺乳动物的乳汁成分非常相似，且均由催乳类激素刺激分泌）。他们还将雏鸟保护的很好，成年鸽子分布在街头巷尾，幼年鸽子则很难被人类见到。那么和平呢？最初两河流域人民驯养鸽子目的只有一个，食用。后来它们用自己强大的导航能力，开始肩负起传递信件的使命。古希腊人用它们传递奥运会的结果，据传成吉思汗也建立了信鸽通信网络巩固自己的帝国统治。
然而这一使命大放异彩的时刻，一般和战争联系在一起。二战期间的盟军有着大量的信鸽，光是英国就有25万只在陆军，空军，人民自卫组织甚至是布莱切利公园（英国密码破译中心）工作。为了保证它们安全工作，人们还展开了对海岸线捕猎者鸟类的捕杀。这些鸽子大多数来自于当时的普通养鸽人，还有一些来自于皇家鸽舍。一只叫皇家蓝，原属于英皇亨利六世的信鸽，在军用机紧急迫降荷兰以后起飞，4小时飞行了120英里送回了机组成员的消息，拯救了幸存的乘客。为了纪念这第一只在战机迫降后传递信息的鸽子，人们为它颁布了迪金奖章。这些活跃在各个战线上的小鸟带来了和平，也做出了牺牲。相比之下，还是更希望能在和平年代的飞翔竞赛中看见他们的身影。
Royal Blue 皇家蓝, 图源：http://www.rpra.org/pigeon-history/pigeons-in-war/
信鸽超凡的导航能力，至今没有得到充分的科学解释。除了太阳和星空作为导航标志以外，鸽子主要是靠地磁感应获得这种能力。最新的研究表明，鸽子可能是两套系统同时工作，一套是和右眼相关的化学系统，利用地磁线强弱绘制地图。另一套和喙里的磁铁晶体有关，用于定位，回答“我在哪”的问题。
在观察L闪避了数只城市中的鸽子以后，我发现了另一个有趣之处，那就是没有哪两只的毛色是完全一样的。如果野生鸟类展现出这么丰富的花色，在观鸟中会很难确认种类。它们反复被人类驯化，野化，杂交，有的还是祖先岩鸽的长相，有的有棕色花纹，还有纯白的和平鸽。这就引出了人类饲养鸽子的第三大用途：观赏。鸽子繁殖速度快，羽色变化多，是很好的培育材料。事实上，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也受到了他当初培育鸽子经历的影响，毕竟这个过程是一个人工选择的典范。就以这些有趣神奇的鸟类照片作为本篇的结束吧。
人工培育的Jacobin pigeon, Photograph by Robert Clark, “Was Darwin Wrong?” November 2004, National Geographic
Fantail. Photo by Jim Gifford via Flickr/Creative Commons http://flic.kr/p/4pkQSb
布鲁克林养鸽人Marky抱着他获奖的鸽子。傍晚对于他们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 Photograph by Charlie Hamilton James, National Geographic
参考文献:
[1]Tim Birkhead.Bird Sense: What it's like to be a bird
[2]Brandon Keim.What Pigeons Teach Us About Love. Nautilus
[3]The Royal Pigeon Racing Association © 2018. Pigeons in War
[4]Wikipedia.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ck_dove
[5]Wikipedia.https://en.wikipedia.org/wiki/American_herring_g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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