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今年国庆节从郑州高速抵达县城，没有回家而是去哥哥家探望母亲，我在郑州工作，非常感谢哥哥一人承担照看母亲的重任，看到母亲现在明显衰老了，腰已经直不起，脸上布满皱纹，身体消瘦很多，令我高兴的是，精神状态很好，头发中黑发依然很多。今年四月份，公司组织去洛阳天河大峡谷旅游的时候，我徒步登上了海拔1886米的五圣峰山顶，在山上捡到一根已经风干了的古树枝干，只见这树干通身弯曲似龙，树皮黝黑，初看似枣树，仔细辨认，不知道是何树种，我决定把这根树枝为母亲制作为拐杖。把树枝带回家中后，我把枝干树皮剥掉，用纱布打磨全身并刷了三层清漆，这次特意捎回来交到母亲手中，母亲现在腰都弯了，正适合这只拐杖，她看到我手制的拐杖，用手试着柱杖，很高兴。握着母亲粗糙的手，回想到儿时，那个时候就感到，母亲的手很粗糙。要知道我父亲参军，家里的所有重担由母亲一人承担，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衣服和鞋子及被褥由她亲手去做，家里的吃穿住行柴米油盐，均有母亲操持。这样的劳动量，这手要磨出茧子来也就不奇怪了，看到母亲的现在，遥想当年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当妇女队长的情景，唯有感叹岁月流逝，往事如烟…

       母亲是个文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张成兰。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社会，本不足为奇。母亲生于1939年农历腊月初二，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娘家经济条件本来很好，有造纸作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这样自足自给的小农生活是令很多贫下中农羡慕的家庭，母亲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个弟弟。有很多人说母亲是个有福人，她从来不这样认为，但是后来的事实却让同村人羡慕不已——她不识字，居然进城当工人了。做为随军家属去了浙江嘉兴，在我们村也是一大新闻。那个时候物资极度匮乏，当时有“中国最后一个儒家”之称的梁漱溟，就工人和农民的问题与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杠”上了，梁漱溟最后被全体代表轰下台，梁漱溟说“工人在九天之上，农民在九天之下”。新中国伊始，毛主席要努力发展工业，并且工人是领导阶级，工人地位非常高。

      当初在农村，土地是集体的，农民下地干活是要挣工分的，母亲身高一米六二，现在看不算高，可是在当年，母亲确实是公认的大个子，挣工分从不落人后，干起活也从来不认输，真有拼命三郎的精神，非要一气干完，这一点，现在老家认识她的同龄人都是一致称赞并且是佩服的，有一次，别人都回家了，她还在地头不停的干活，干到天黑才歇，结果又累又渴，竟然不知觉的睡着在地头，家里没有见她回来以为出什么事了，到处找，终于在地头找到了她。

      那个时候是没有人带孩子的，听母亲说，孩子是用被子一围，就下地干活了。后来我问，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哭闹怎么办？母亲说，没事，苦累了就又睡了。这就是那辈人带孩子的经验，大姐小时候，脚居然被老鼠咬的淌血。家中的母鸡急着下蛋，在院子中转了八圈，最后慧眼选址看中了一个好地方，二姐被被子围住，脖子处有个凹陷处，这个母亲就飞了上去，在这里下蛋了。还有一次，我哥哥大概一岁时候，手中拿着一口馒头，被家里猪发现，咬住他的手要抢馒头吃，我母亲发现，大吃一惊，拿个扫把就打猪，猪不舍得丢掉到嘴的美食，就衔着哥哥的手拖拽着满院子跑，想想那个场景，如果当时拍下视频上传，也是网红啊。我记得，当时老家有几家远不如我们的，有一家邻居，孩子碰铡刀，被铡刀铡下一个胳膊。有一家邻居的孩子玩水身亡。有一家的孩子调皮，跳墙，脚脖崴伤不敢和父母说，没有及时治疗，父母又粗心大意，发现后，已经成了瘸子。当时贫穷的农村，孩子非常多，教育和监管跟不上，对孩子基本是“散养”，有点生死由命的感觉。应当说，在当时的恶劣困苦的环境中，母亲能把我们姐妹兄弟四人健康抚养成人并成家，这是一项伟大的付出也是伟大的成绩，我们要永记母亲的养育之恩！

       距离我老家不远处，有个老太太独居，我称呼她为姑姥娘，晚上或者闲着的时候，母亲总是带者我，到她家串门聊天，这个姑姥娘身体很好，有次背着我走，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当时有七十八岁了，居然没有摔骨折，爬起来毫发无损，多年后，再回老家找到她，她已经老年痴呆认不出我来了，姑姥娘活了九十五岁。

       母亲身上有着中华民族节俭的传统美德，生活上一直省吃俭用，父亲当时已经是军队干部，经济上比很多人好太多，父亲回家探亲的时候把三十几元钱交给母亲，三十几元在七十年代经济贫困的农村就是"大款",结果，直到随军去了浙江嘉兴，手里还有三十元。父亲知道了，很意外，说母亲真的好傻。只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了，吃不下饭，母亲才舍得让二姐去商店买一个面包，并且叮嘱二姐不能偷吃。直到多年后，二姐还记得这件事情，说母亲偏心。

        在去浙江嘉兴以前，我们住在老家，那个时候，我们是三代同堂，奶奶住在堂屋，大爷家住西屋是三室，我们一家住在狭小的东屋。我至今记得一件事情，一九七六年，我才五岁，我去堂屋，奶奶不在，我看到一个鸡蛋，我就偷偷拿回到东屋。鸡蛋在稀缺年代是宝贵的，只有做月子的女人才能吃，平常百姓都不舍得吃，我也想吃，结果母亲知道后，很生气，说不能偷，要我立刻还回奶奶那里，我当时不解，但是，还是偷偷的还回去了，奶奶没有知道。现在想想，孙子吃奶奶一个鸡蛋还算多大的错误吗？但是，当时如果吃了，也许就会发生一场风波。

         在老家还发生一件大事，接到上级通知，要发生地震，晚上要求疏散到房屋外睡觉，但是，当时正赶上雨季，家家户户都在屋子外面搭上塑料帐蓬，我当时不到五岁，听到大人说的话，没有大人带我，我就一早爬到帐篷里面睡了，母亲到处找我不到，最后发现我早就进帐篷了，哈哈大笑说，还不傻嘞。回想这个时候，奇怪为何能够清晰的记得，许多人不信我能够记忆这么清楚。

        父亲最初在开封军分区，当时军分区的有对夫妻均为军医，遗憾不能生育，膝下无子，知道父亲有两个儿子，想让我成为他的儿子，还诚恳的说，以后可以成为亲戚走动，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方式，但是父亲征询母亲的意见，母亲坚决不同意，母亲后来回忆这事，笑着说，把你给这家人养着，说不定还享福哩。

         后来父亲的部队换防到浙江嘉兴东大营，我们全家随军，父亲先带走了大姐和哥哥。接着母亲带着我去了浙江嘉兴，最后父亲返回老家带走了二姐，二姐愤愤不平的说，我是没人疼的人。二姐很聪明，在嘉兴入学，学校要求必须入学考试，考试不及格不要，父亲发愁了，他估计农村上学的二姐根本就考不上，但是二姐考试成绩优异，每门课考了八十多分，老师也很惊讶农村的孩子学习这么好，把考试结果告诉父亲，父亲感到意外的惊喜。

        现在我仍然惊奇文盲的母亲，如何独自带着我，从河南省杞县湖岗乡府李庄的老家远赴浙江嘉兴的，从兰考县坐火车途径民权、宁陵、商丘、砀山、徐州、蚌埠、滁州北、南京、常州、无锡、苏州、上海，浙江嘉兴。有个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在上海差点丢了，我在上海广场看到喷泉，就玩的不走了，玩一会我突然感觉不对劲，就找母亲，还找不到，母亲找我也找不到，但是，我虽然小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哭喊，而是在附近徘徊，母亲找不到又返回，我们终于相遇了，事后我还想，如果我跑着找母亲再迷路忘返，结局将会是另一个样子。可以猜想母亲找不到我该是多么焦急，她不会普通话，不会和上海人交流，在火车站父亲接到我们，买了上海的灌汤小笼包，我一口吃了很多，母亲后来回忆说，包子让我吃完了，她舍不得吃。

         在浙江嘉兴我的母亲进了军区的小工厂上班了，但是，因为水土不服，患上了皮肤病，这个病痛时好时坏，伴随了她大半生，因为皮肤病，她不能吃姜、醋、鱼肉、等等很忌口，直到退休那个时候，皮肤病竟然不治自愈了。我猜想，也许正是这些忌口，使母亲没有吃成三高，反倒没有得富贵病。从这方面来讲，这个皮肤病倒成了长寿的条件。

       后来父亲做为军转干部返回杞县进入粮食企业工作，母亲也在粮食企业上班。母亲的最大特点，就是节省，她念叨奶奶的口头禅：“饶饭不如喂狗”。由于节省惯了，每逢吃饭，母亲不舍得吃菜，总是看我们吃。我在家里最喜欢吃米饭，母亲喝米汤总把汤喝完，稠米倒给我，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结婚后，她认为是爱我。家里改善伙食，都是父亲提议。母亲没有打过我们，即便是生气了，也是把手举起半天，不见落下来。母亲常常和我说，说她属兔，我的哥哥属狗，她说狗咬兔子，因此，她认为哥哥有时候吵她就是宿命。

       我记得有次放学，妈妈正在哭泣，说哥哥不见了，后来知道哥哥出走了，哥哥确实出走了，步行很远很远，脚都磨出了很多血泡。好在被找到，返回家中。母亲心中最不放心的是哥哥，我记得母亲说过很多哥哥的回忆，说在哥哥很小的时候，她带去开封军分区，哥喜欢吃冰糕，结果父亲也疼爱他，让他吃了很多块冰糕，因为哥哥当时太小，肠胃承受不住，发烧住进医院，母亲焦虑的守在病床边。有一次，哥哥赌气绝食，就是不吃饭，母亲吓得不轻，好话说尽，哥哥总算吃饭了。后来直到哥哥结婚她才算松了口气，但是，母亲说，哥哥结婚时候，鸣炮一环节出现问题了，说是这挂长长的鞭炮在燃放的时候中间灭了，又重新点燃一次，这预示哥哥的婚姻会出问题，这真是事后诸葛亮了，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大姐下岗的日子里，母亲让我多次带着面粉和鸡蛋，从付集镇骑车往县城大姐家送。二姐家的女儿没人照顾，母亲无怨无悔的照顾。有一次，我在郑州跳槽了，母亲知道后非常担心，觉都没睡好。母亲信佛，经常烧香求平安，我的儿子出生，包括哥哥的儿子出生，她也说是烧香求子的成绩。家中有一位叫祥云的，给她算了一卦，说母亲只能活到78岁，母亲就经常念叨“只能活到78岁”，任谁劝她，也没用。万万没想到，这个替她算命的祥云，早就一命归西了，母亲现在80岁了还很健康。回想一下，这些生活中的琐碎，事情实在说不完，我只能说，这样无私的母亲，这样的奉献精神，是任何金钱买不到的。

          退休后母亲返回老家独居，母亲在家居住，有很多特别的地方让邻居侧目，本来拿着养老金在老家安享晚年是好事，原来母亲吃饭节俭到农村的老百姓都不认可的地步，蔬菜、烧鸡、火腿肠、饺子及各类丰盛的熟食，老家的超市应有尽有，她却不买，别人早就用起了电磁炉，她却要返回到“古代”，烧柴做饭，到处收集玉米芯玉米杆和树叶，晚上不用电灯照明，一年到头不用电，老家的电工要气死，每月抄电表，发现电表不动，以为母亲偷电，后来，就干脆不抄表了，吃饭有时候，是热水泡馒头，我姐姐给她的买的衣服她不穿，偏要穿旧衣服，老家的人误以为孩子不孝顺，后来我们姊妹兄弟商议，才把她从老家接到县城，一直居住在哥哥家。她的牙齿坏完了，吃不进饭，按道理说，应该镶牙，她执意不同意，她问牙医，牙医说你的情况，要镶牙需要九百多元，一生都节省的母亲听说花掉九百多元，头摇的像拨浪鼓，哥和姐劝说，她不听，最后我反复讲道理，她才勉强同意。我让母亲检查身体，她怕花钱，不同意，我劝说再三，才同意，检查显示没有胆囊炎，但是，她轻信乡下某人的话，说她有胆囊炎，一直吃着治疗胆囊炎的药物，直到杞县人民医院检查她没有胆囊炎，才停药。检查结果是母亲有心脏病和轻度脑梗，医生开了药方，她吃完药，病情减轻并稳定了，可每月要花费五百多元，她很心疼钱，就自己偷偷少吃药，我说，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她终于听了，服药一年多了，我这次问她身体怎么样，母亲说好了，我说长期服药对身体不好，只要病情稳定，可以稍微减少药量，注意观察，母亲这次又疑惑了，减少药物，病情会严重吗？

         母亲为人正直，说话从来不绕弯，这会得罪人，也有人说她傻，直到现在，很多人也认为实诚是傻的别名。母亲教育我们，做人，要与人为善，不坑人。她一直信佛，经常烧香，坚定认为好人一生平安。这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但是母亲也很固执，她认定的事情不听劝，哪怕是错的，但是，别人说的话，她往往认为是真理。人活八十古来稀，母亲八十岁了，我真心希望她老人家长寿。她从旧中国步入到新中国，她从文盲变成了工人，她从北方走到了南方，她是许多聪明人眼中的“傻子”，“傻子”养育了我们姊妹兄弟四人长大成人，她是很多正直人眼中的“好人”，父亲带着我拜访战友们，他们提到母亲都说“老张是个大好人啊”！母亲活了八十岁还依然健康，这是我们的福气，人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母亲现在都八十岁了，估计这辈子脾气是难改了。

回首往事过云烟，

老娘犹在心底暖。

满脸尽写沧桑事，

养育恩情重如山。2019.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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