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念

作者: 隔江人在雨声中 | 来源:发表于2018-04-23 12:46 被阅读0次

    沈宏非在为《至味在人间》作序时,开篇便说:“陈晓卿的敌人,不是人,是城市,人造的城市。敌意之深浅,与城市体量及其距离乡村之远近,成正比。”从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到散文随笔《至味在人间》,陈晓卿的作品都沾染着他独特的风格和脾气,他的目光,总是情意绵绵地投射在乡村之间,在一瓜一豆的田野气息里。对于城市,他却总有自己的挑剔,从选料到调味,从食客到厨师,就连五星酒店里上菜时从后厨到包厢的几步路程都被他带着鄙夷的神色嫌弃。陈晓卿对于城市的敌意,在某种程度上,很像一个离家许久的游子对异乡食物带点优越感的抱怨。当我们在读《至味在人间》时,时而嘴角上翘,欣然莞尔,倒并非是完完全全地赞同了他对于钢筋水泥的敌意,只是作者对于故土味道的执念,带着些偏执的可爱,勾引起我们有关家乡的味觉记忆来。

    陈晓卿在讲家乡的豆瓣酱与变蛋,读的人想起的却或许是鸡汤滚开的鲜肉馄饨,裹着红豆沙馅儿的驴打滚,红头鱼炖豆腐煮出奶白的汤,毛血旺里红油浸透的宽粉和豆芽拌着米饭。对我,家乡最具诱惑力的美食,莫过于每年春天上市的鲜鲅鱼,从市场上挑一条还带着零星油绿海菜的鱼清炖,加上一把水嫩的蒜苔,汤鲜肉嫩,硬生生将一冬天味觉的空乏浸成了一段带着海味的乡愁情绪。

    吃是有烟火气的事,最好是就在锅边,带着镬气腾腾,众人围坐,推杯换盏之间,单纯的生理欲望上升成了一种丰俭由人的社交活动,在闹哄哄的吵嚷声里,渐而微醺,渐而得意。然而唯独是乡愁升起来的时候,只想一个人在角落里独享一碟家乡味,在灯火永昼的城市中,不能举头与家乡故人同看一轮明月,然而凭着舌尖的牢靠记忆,味蕾已与旧友亲朋神交。

    世人大多是任性出走的少年,志得意满便要仰天大笑出门去,然而几番客舟星雨,红烛昏沉的光景之后,便又道鲈鱼堪脍,西风一起,带着未酬的壮志与空虚的胃肠,惦记起旧时滋味来,美食于生活,往往是比兴是咏怀,是千万愁绪与繁琐积压在胸中时,当风望着日落里家的方向,和着浊气吐出的一句“噫,真想吃家里的饺子咯!”

    飘零,有时是身在异乡何枝可依,有时是灵魂孤寂不能安定,身与心,在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为了不倒下而不断踩着自行车踏板向前,走得麻木又迷茫。然而逆旅之中,总有一瓢热气腾腾的汤羹,能精准而熨帖地匹配上神经末梢关于家和故里的微微震颤,不论身处何地,记忆中的美味都总是指向来时的路。有人说,所谓乡愁,不过是胃肠对已固定的蛋白酶种类的偏爱,这或许有些太过绝对,家国情怀,故土乡愁,自然是百味陈杂,但这其中,大概也是少不了食物这最为温平的一味。我记得初中时读余秋雨的《千年一叹》,其中各国的风土人情早已忘了干净,只有《山洞盛宴》一篇,至今仍旧清晰:一杯茉莉花茶打头,然后让我们瞠目结舌地依次端出了红烧大黄鱼、干煸四季豆、蘑菇煨豆腐、青椒炒鸡丁……藏在菜肴里的,除了油盐酱醋勾引起的味觉思念,想必还有那些在明亮如水的时光里,关于家乡味道的自信与骄傲吧。

    四月春深,月明如霜,深夜写到此处,勾起馋虫来,不知今年是否还能吃得上故乡头茬的鲜鲅鱼,忙抓了一把坚果塞进嘴里,平息“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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