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在龆龀年华
自从近晓在半导体见过允祁那个疯子以来睡前睡后都在我耳边叨叨:“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帅、气质又那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没荨姐那么好命啊,求老天爷也赐我一个吧……”然后就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做虔诚祈祷状。
每当我看到她这副花痴样就忍不住讽刺她两句:“你要是不怕像市长千金一样被那个神经病扛着扔马路上,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给他送过去。”话音未落近晓转过身拎起包背后拖着一连串的脏话门一摔忿忿而去。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担心允祁那个疯子会找少聪的麻烦,虽然几天以来靖荨并没有再受到照片玫瑰什么的骚扰,时间这趟单程车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既定轨道继续平稳又枯燥的行驶着,可我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事情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每到我心绪不宁的时候都习惯性的拿起毛笔来抄几遍心经,在运笔的过程中摒弃一切杂念,在我刚提起笔的时候无意间瞟到了对面梦言画在墙上的画,在那一瞬间我好想有那么一点儿觉得自己触碰到了画中世界里充斥着的那份遗世独立的孤独感,似乎它在告诉我该怎么去给荀姨讲述那个属于梦言的故事。
原本应该懵懂无知的梦言却偏偏在那个天真无邪的年纪里心灵上受到了无法愈合创伤,让她选择关上通往外界的大门,这一切如荀姨所说的那样都是由于自己的无知造成的。画中的每一个由几何体构成的人物和建筑所流露出的孤寂都无一不和我内心深处难以诉说的痛苦产生了从未感受到过的契合,这让我燃起了压抑已久的构思的冲动,我开始把自己想象成梦言试图剔出扎在她伤口里的残片去拼凑一份勉强完整的回忆并进入属于她的世界。
我装上烟拿了几罐啤酒准备到阳台上透透气让自己静下来去体会梦言透过墙上的画所诉说的故事,当我走上阳台的时候却看见她坐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玩偶,我坐在她身边把啤酒放了下来看着被两栋大厦挤在中间显得分外尴尬的月亮对她说:“你知道么,其实我觉得我们俩从某个角度来讲真的很像非常的像,有时候我甚至很羡慕你,我真的也很想像你一样抛开一切不被任何人打扰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我刚开始读中学的时候有段时间也变得不愿意和任何人讲话,每天脑子想的都是什么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阴阳而立卦,什么脚下横拖为带剑,文武功名从此辨,还有什么迎而夺之,恶得无虚,追而济之,恶得无实。迎之随之,以意和之,则针道毕矣。说到底究其意义那不过是一大堆一而二二而一的屁话。可我当时却趋之若鹜甚至吃饭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把我妈吓得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后来因为上学的时候除了课本什么书都看所以终于混不下去了,我想了很久然后对老师说了句你们要教的不是我想学的背着包就走了……”
当我自言自语完了转过脸来看梦言的时候才发现她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小脸通红,手里握着一个空的啤酒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自己开了罐啤酒喝醉了。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很安慰,六年了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放心的倾诉的对象,我既不用担心她会说我异想天开,也不用怕她说我不切实际,我突然感觉到她就是一个天生的聆听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毫无顾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知不觉的夜已深了,石板很凉。我想抱起梦言把她送回荀姨那里触手之处一片湿滑抬起手趁着朦胧的月光一看才知道自己摸了一手血,换做从前肯定又是一次惊心动魄,可现在我只是略微尴尬了一下,然后再次抱起她向楼下走去。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她在以她的方式提醒我:一个月过去了,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而我一如既往的浪费了青春,辜负了时光。
荀姨小心翼翼的从我怀里抱起了醉醺醺的梦言,好像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声响都会惊醒她梦呓着的女儿一样,她转身回房间的时候轻声道:“阿正,到阳台等我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我洗完手之后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了阳台,感觉很是内疚,荀姨上来以后肯定要怪我为什么给梦言喝酒。
等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荀姨没有一点儿怪罪我的意思,在她转过楼梯拐角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瞥到一点被她可以抹去了的和月光相交映的泪光。曾经我不止一次的在想,倘若岁月这把无情刀在雕琢塑造一个人的过程中所留下的痛苦也能这样不着痕?“我真的好后悔把梦言带到这个世上来,我真的好后悔……”荀姨坐下来开了罐啤酒,她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话音不住的颤抖,筋疲力尽的身体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脆弱整个人都已经近乎崩溃。
“荀姨,你听过南泉斩猫的故事吗?”
“没有。” “普愿和尚坐下有两堂僧人在争夺一只猫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他就对那两堂僧人说此中禅机道的出既救,道不出就斩。两堂僧人无言以对普愿和尚就把那只猫杀了,晚上一个叫赵州的人来到寺里普愿就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了,赵州听完把鞋子脱下来顶在头顶上就转身走了,普愿和尚望着赵州潇洒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子若在既救得猫儿。”
“荀姨读的书少听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荀姨,在我看来南泉斩猫这个公案的禅机在于一个舍字和一个容字,只有舍得了放下了才容得下,梦言现在就是一只被你和她彼此所处的两个世界相互争夺的猫。一念所执必将累及一生,你现在之所以这么痛苦只是因为你觉得眼前的世界才是唯一,你想过没有事实真是这样吗?也许另一个世界才梦言的归属,她也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一无所知她的每一次不安每一次狂躁可能都是因为在你的爱和她的自由之间无法抉择时的表现,在你心里她是个病人而你下的药也从未对症过,如果你还是执着下去,那你手里握的就不是爱而是杀人的剑,梦言也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让梦言就这样生活下去么?我终究陪不了她一辈子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又该怎么活下去……”荀姨抹掉眼角滑落的泪水拿起啤酒猛灌了几口。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气氛变得很凝重,压得我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告诉荀姨与其在一个容不下自我的世界里被束缚着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可我还是咽回去了,这样的话对一个母亲来讲太残忍。
当生死的取舍和孝道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理你所当然的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否则我也许早就一了百了。无数次交杯换盏间叫嚣着以自由为使命,可到头来才明白人他妈的从来的都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心无挂碍的追求如今看来却是偌大的讽刺。
“不说了,我下去看看梦言,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荀姨站起身下楼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裹在夜色里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离樊笼越来越近的自己。
一来当复去,犹此厌樊笼。
兜兜转转浪荡了六年,生存就像是磁铁的一面而理想是它的另一面,无论我夹在中间再怎么挣终究究没有办法改变两者之间相互排斥的宿命。
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我看未必,只有心不死却身不由己才是。
翻翻古人的著作看看批注,所谓不倍者交协相反者互成在修辞上尚且有三四五意赅衆理而约为一字,两相比较我活的还不如一个字有意思。谁又能给我的生活作个注释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是想要一种属于自己的活法怎么就这么难。
忘记是哪本书哪个人说的一句话,他说人活着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不去思考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也许他说的对,算了吧不想了何必自寻烦恼。
我拿出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发现有好几个爸爸的未接电话,微信上也是他发的消息,工作怎么样了,抓紧找个女朋友年纪不小了。幸好电话没接到电话否则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他老人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少聪也发来一条语音,我点了一下一个磕磕巴巴醉意盎然的声音告诉我说他心情很坏让我过去陪他喝一杯,是十点多的时候发来的现在已经快一点了,我打了几次他的电话听到的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和靖荨吵架了?被父母骂了?自己正在做的专辑又要夭折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想见人还是已经醉倒躺大街上了?越想越不安,我下楼拿上钱包跑了出去,在去他家里的路上碰到了一样着急忙慌小摩托骑的要飞起来的靖荨从身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她掉头回来冲我喊道:“正要去找你呢!少聪是不是在你那儿啊!”
“他要是在我那儿你就不会在这儿碰到我了,什么情况啊!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啦?你们吵架了么?”
“先别说那么多,快上来!”
我跨上靖荨的小摩托,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曲发动机给风伴奏的交响乐在耳边呼啸而过,像鼓锤一般敲打着那颗原本就惶惶不安的心。
“那什么,靖荨你悠着点,还有头盔么给我一个戴戴啊,别让少聪酒醒了再去医院找我们俩。”
除了半导体之外蓝月湾、遗道、木吉他几个经常去玩儿的酒吧夜摊……靖荨和我所有能想到地方都去找了可就是没找到人。
“算了吧,这货喝多了指不定撂在哪儿,我们再怎么找也是白瞎,走吧我送你回去吧,酒醒了他自己会回来的现在天不冷最多丢个钱包没事的。”我看了看表已经2点多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是担心允祁那个疯子找少聪的麻烦。”靖荨
“那是个傲在骨子里的疯子不是痞子流氓,放心好了他不会那么下贱的。”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太安静了,从那天他从半导体离开之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不觉得反常么?”
“我也觉得不对劲,可也猜不出来他要耍什么花样,要不然我给大黄和钰哲再打个电话问问看他们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又串通好瞒着我们的?”
“不用,他们不会这么不知道轻重的。”
沉默延续了一路,少聪的安危像是在心里搁了块儿石头,压的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走到门口靖荨拿出钥匙去开门,她人回来了魂还飘在外面一连几次都没对准锁孔,我忽然隐约闻到一股酒气,拍了拍靖荨道:“你闻到没有?有酒味儿!”靖荨停下来,回了回神儿道:“是啊!是有酒味儿!从楼上来的!”
跟着酒气往上一层走去在楼梯拐角看见了斜躺在台阶上的少聪和几个倒在地上早已淌干了的酒瓶子,靖荨长舒了一口气上去在他腿上轻轻的踢了一脚嗔道:“你这个混蛋。”我摇了摇头和靖荨架起少聪往楼下走去笑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楼梯拐角处。行了你照顾他吧我回去了,明天他酒醒了我再过来陪他好好聊聊。”
“我得看着他,不送你了啊!改天一起聚聚喝一杯。”靖荨朝躺在床上哼哼的少聪努了怒嘴道。
“照顾好他就可以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不啰嗦了走啦。”
半夜三点多了,按古人的时间观念来算是寅时,正是百鬼游街的时候,可一路上除了偶尔有几辆超速的长途货车外,人没有,鬼也没有,突然体味到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句诗所诉说的凄怆悲凉之感。如此,孤独就像是一味药千百年来滋养了不知多少病在书海却志存高远当的文人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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